學員們心滿意足的散去後,田蜜也與三人匯合.
此時,三更已過,寒意侵人,街上並無行人.於是,灰黑色的天宇下,只有四個人,一匹馬,慢悠悠的往回走.
一路沉默了良久,還是田蜜最先忍不住,她左看看,右看看,見大家都在失神,便攏了攏肩上喬宣的外袍,輕呼出口白色寒氣,打着哈欠含糊道:";笑笑,今天開門爲我們行方便的商家,你都記好了嗎?";
";記是記好了,不過,記這個幹嘛?難道還要感激他們?";嘴快地說到這裡,陽笑忙補充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感謝是該感謝,但也不用特地記下吧?人家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而且,他們也是看在姑娘助人的份上幫的忙,頂多算兩情嘛.";
";賬不是這麼算的.";田蜜笑着搖頭,道:";正因爲他們看在我曾助人的份上助我,才更應該感激.你今晚也看到了,這世事難料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需要別人的幫助.別人這次幫了你,即便是因爲你的原因,可你若不知道回報,下一回,他們就會掂量掂量了.";
她微微笑着,接着道:";其實,這回報,也不見得要是什麼稀世珍寶,哪怕是一句感謝的話也好,讓他們知道他們的付出不是肉包子打狗,他們也就覺得值了.你要讓他們不求回報次把次,那是有可能,但那絕不是常態.——畢竟,人非聖賢,誰能那麼大公無私呢?";
陽笑聽着,摸着自個兒下巴,深以爲然的點頭,打了個響指,道:";是這麼個理,姑娘,你放心,我明日就去準備禮物,保準把這事兒辦得妥妥帖帖.";
他腦子轉得也快,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明亮,笑嘻嘻地看向田蜜,道:";姑娘是要親自去道謝嗎?";
田蜜丟給他一個‘孺子可教也’的眼神,點頭道:";那是自然.";
親自登門,方顯誠意與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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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慢慢走到家,喬宣聽到家中有其他人的呼吸聲,便沒走正門.
譚氏一聽到腳步聲,及時爲他們開了門,站在門口,將幾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遍,確認都完好無損,這才鬆了口氣,道:";人沒事就好,當時火那麼大,我就怕你們會忍不住衝進火海里……";
似乎那一幕她不敢想象,忙打住,她深吸了口氣,水眸看向幾人,揚起柔美的笑容,柔聲安慰道:";培訓機構燒了也沒什麼,咱們又不是沒過過苦日子,人好就萬事大吉.";
譚氏的旁邊,站的是聞訊趕來陪她的楊氏,楊氏一直握着她的手,適時輕拍了拍,笑着接到:";是啊,人沒事就好.";
她又擡起頭,輕嘆了口氣,歉然對田蜜道:";可惜華兒這幾日去了臨近的府縣談生意,不然今日,也能幫得上忙了,只留我一個婦道人家在家裡,都不知道能爲你們做點什麼.";
田蜜忙搖頭,笑道:";嬸嬸說的哪裡話,您幫我照顧孃親,那幫的,就是最大的忙了,我感激您還來不及呢.再則,袁華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經衝出德莊,擴散到周邊的府縣了,這是好事,大好事,我們都爲他高興呢.";
";你不怪就好.";聽人誇自家兒子,楊氏心中自是舒坦,連帶笑容也明朗真切了幾分,貼近在楊柳村的樣子,而不是先前那客套樣.她爽朗笑道:";今晚大家都受驚了,累了,都快早點休息吧,我就不打擾了,先回去了啊.";
說着,已自發踏了出去,還不忘回頭叮囑道:";有什麼事,只管打聲招呼就好,咱們兩家,不說那些.";
田家人自是笑着點頭.
楊氏走後,譚氏又燒水,讓大家泡過腳,才舒舒服服的去休息.
譚氏收拾好廚房後,並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輕輕推門,進了田蜜的房間,坐在田蜜牀頭,靜靜看着女兒恬靜的睡顏.
她纖長柔軟的手指,輕輕將黏在女兒臉頰的髮絲捊開,這樣簡單的動作,她做的尤其認真,一縷一絲皆不錯過,直到完完整整的露出那張白嫩的小臉來,她方滿意笑了.
笑着笑着,她又靜了下來,輕嘆口氣,望着掌中容顏,自言自語道:";其實娘已經想通了,是娘錯了,當初就不該聽信你的話,不該答應讓你出來拋頭露面,更不該妄想什麼官家夫人,風光無限,何必跟以前比呢?何必跟以前的人比呢?唯恐今生不再見纔好.";
她又搖搖頭,道:";現在說這個也沒什麼用了,你這丫頭啊……其實娘和弟弟,想要的不多,你何必如此辛苦……你沒醒之前,娘最怕人說你癡傻,最擔心將來沒人可以照顧好你,那個時候……你醒來之後,變得如此優秀,娘又愁誰才能配得上你,誰又能真心體貼你心疼你……傻孩子,你快樂,娘才能快樂啊.";
譚氏沉浸在自己的思維力,並沒發現掌心裡,那巴掌的小臉上,那長而濃密的睫毛,如蝶翼般顫抖着,溼溼潤潤,煞是美麗.
譚氏回神後,也沒有多看,仔細理了理被角,便輕手輕腳的走出去.
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合攏的門後,牀上的人,才緩緩睜開眼睛,怔怔看着她離開的地方.
可是娘,我想要的,是您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哪怕美得天怒人妒,也沒人能動您分毫.——這是我最大的驕傲.
小手緊緊握住,她爲自己加油.
次日,田蜜盯着雙大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踏入了堂屋.
";早啊各位.";眼睛都不帶看人的,她像小狗般憑着直覺,眯着眼睛,尋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繼續跟周公進行拉鋸戰.
田川看着自家毫無形象的姐姐,實在有點難以想象,昨晚那個氣勢十足以一人之人承擔所有責任的人,竟然是面前這貨.
陽笑本身就是個不怎麼注重言行舉止的人,這個程度的失禮,根本不夠他看的,直接無視了.
喬宣淺淺一笑,手上握着個東西,輕輕碰了碰她裸露在外面的手背.
什麼東西這麼燙?田蜜下意識的一縮手,瞪大眼看去,瞌睡蟲全被燙死了.
";幹嘛?";田蜜嘟嘴,不滿的看向喬宣,以眼神幽怨地控訴到:大清早的,幹嘛拿雞蛋燙我?
喬宣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指指她眼睛,提醒道:";用雞蛋揉揉,黑眼圈能散開些.";
";哦.";田蜜老實應了聲,接過來,拿着雞蛋在眼睛周圍畫圈圈.
陽笑見之,黑白分明的眸子咕嚕嚕一轉,忽然單手捂住眼睛,嘴裡直噓噓,嚷嚷道:";哎呀我昨晚也睡好,我也有黑眼圈,我也要雞蛋敷敷.";
說完,桌下的腳一踢田川.
田川也不是迂腐的讀書人,立馬就會意了,但對象是她姐,他還是很慎重的,不亂打趣.
見他沒反應,陽笑抽空瞪了他一眼,更加賣力的道:";昨晚大家都沒睡好,師傅卻只關心姑娘,師傅好偏心.";
他滿心以爲,被他這麼一鬧,兩人總該尷尬尷尬害羞害羞,這樣他就能看到這二位的非常態了.可顯然,他明顯高估了自個兒的實力,不知道在這裡,他纔是修爲最低的那個人.
田蜜臉色不變,連白眼都懶得翻,理所當然地道:";那多正常.";
喬宣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一臉溫和無害地笑容,反問道:";你才知道?";
雖說是一前一後,聽起來,卻更像是不約而同,直接讓陽笑挫敗地僵在哪裡,生生憋死了餘下的話語.
這一頓早飯,就在陽笑的鬱悶,其他人的舒心中,愉快結束.
田蜜從不是個辦事拖沓的人,早上,等陽笑將禮物買回來,她便起身前往祥雲街,挨個鋪子道謝.
";姑娘你這是折煞我了,快請起快請起.";酒樓的掌櫃忙去扶福身的田蜜,面上表情很是複雜.
在他面前向他行禮致謝的,可是在德莊備受尊崇的田姑娘,是那個敢爲救人賭命青雲街的田姑娘吶!茶樓酒坊,多少說書人將這些事當成話本子講?說得繪聲繪色,要多傳奇有多傳奇,雖然大家都知道其中肯定有潤色成分在,但也忍不住神往啊.
而以這姑娘如今在德莊的地位,何須記掛這區區小事,何須向他一個管事行禮?即便真是記着了,派個管事來走一趟就完了,管事的雙方地位相當,誰也不會心生不滿.——那些有聲望的大人物,不都是這麼做的嗎?他們接待時,還要表現得誠惶誠恐呢.
可偏偏,她親自來了,親自向他道謝,還帶來了適宜的禮物——就因爲他貢獻了酒樓的盆桶.
這讓他怎能不激動?怎能不敬重?
太漲臉了,太光彩了,不愧於他昨晚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真特麼值!下次還有事,他準第一個上.
";姑娘您請稍等,我這就去請東家.";管事的也顧不得自家東家在忙別的事了,還有什麼比這事兒重要?
田蜜忙笑道:";不用打擾貴東家了.";
見掌櫃還想跑去找東家,她便笑着道:";小女還要去謝謝另幾家.";
掌櫃的恍然,自然不敢再留,親自送她出門,陪她到下一家門口.
祥雲街上人流如織,此刻,不少人都注意到這邊的情景,信息飛速傳遞着,等田蜜走到第三家時,在大堂等着接待的,就是那家的東家了.
有些麼多人見證自己的善舉,哪家東家不高興?那看田蜜的眼神,要多滿意有多滿意,就差兩眼沒冒人民幣.
他們知道,今天之後,自家商鋪名聲就傳出去了,這日後,還怕不客似雲來?
";聽說田姑娘要開經濟學院,在下有一子,想讓他進去跟着姑娘學學本事,將來好繼承家業,姑娘您看?";
";聽說事務所可以接受所有作坊的委託,在下一定前來照顧生意,屆時,還請姑娘細看坊中賬務.";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姑娘日後若有事,打聲招呼即可,在下一定竭力相助.";
一個人,行個禮,帶份薄利,在祥雲街幾個鋪子中暫留片刻,便改了運勢,收了一片誠心.似乎很簡單,也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但這是真的,人心有時候可以很複雜,有時候也可以很簡單.
";這輩子沒投成奸臣,真是浪費了我這麼好的人才了.";站在太陽底下,田蜜摸着下顎,如此嘟囔道:";不知道那隻中年老孔雀聽說後,又會氣成啥樣.";
這中年老孔雀,是她在心裡默默給府伊盧東陽取的代號.
陽笑聞言,只翻了個白眼.
白眼剛翻完,就聽前一刻還在奸笑的姑娘,這一刻,非常正緊的在耳邊吩咐道:";笑笑,你去安排一下,兩天後,我們與所有參加募捐的人,一同商量餘款問題.";
他已經無力吐槽了,點點頭,挺直身板,學着那語氣,補充道:";還有,儘快找個地方,作爲臨時教學地,讓那些學員能儘快學習.";
不等田蜜開口,他又一本正經地接道:";再有,儘快跟林少和嚴三當家的人談妥細則,準備經濟學院修建事宜.";
說到這裡,他還非常傳神的補充道:";有錢好辦事,那些拖拖拉拉進展緩慢的,都是沒錢,或者錢不到位的.所以,我們要以最高得效率完成這件事.反正,他們不差錢.";
這個他們,必須指的是林少和三當家.
田蜜新奇的看着面前有條不絮噼裡啪啦說一大堆話的陽笑,簡直要懷疑自己靈魂是不是又出竅了.這小子,學得真快啊,不過——";還有一點你沒想到.";
陽笑忙恢復成正常樣子,狗腿的請教道:";哪一點啊?";
田蜜抱胸,瞟他一眼,提步便走,邊走邊道:";最後,備一份特殊禮物,去拜訪大名鼎鼎的徐算師.";
";啊?";陽笑果然沒想到,奇怪問道:";爲什麼要去拜訪他啊?我們和他不對盤好吧?";
田蜜頓住腳步,看了他一眼,輕吐出一口氣,莫可奈何嘆道:";我知道我們不對盤,可是,有些時候,這也不那麼重要.";
陽笑皺眉,怎麼會不重要?這都不重要,什麼才重要?姑娘要做什麼?真是的,剛還以爲自己猜到姑娘的想法了呢,要不要轉瞬就這麼打擊他?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