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涼意浸人,恍惚間,田蜜有種身在夢中的感覺。
直到田川和陽笑的聲音慌張地在外邊想起,四隻手猛拍她門,高聲喊道:“姐,姐,快出來,好像是祥雲街那邊着火了!”
什麼?祥雲街,着火了?!
田蜜霍地站起來,動作太猛,打翻了紙筆,磕到了膝蓋,她也來不及顧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門外,陽笑與田川衣着凌亂,顯然是匆忙起身,兩人都面目焦急,滿是擔憂地看向她,進一步解釋道:“看位置,好像是……培訓機構……”
其實不消他們說,田蜜也已經看到了。
只見黑沉的天宇下,祥雲街的方向紅光跳躍,以極其快的速度蔓延開去,那火舌,大有要一飛沖天的架勢,其中,交雜着黑色的煙霧,便是隔得這麼遠的距離,都好像能嗅到焦炭的味道。
出乎田川與陽笑預料,田蜜沒有悲慟的大喊大叫,眼裡更是一點水光也無,那片澄透的琥珀裡,只有一片紅色火光在燃燒。
她面容沉靜,此刻聞言竟問:“喬宣呢?”
陽笑與田川起得衝忙,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田蜜,倒沒關注喬宣在哪裡,正在他們面面相覷之時,院外突然響起清晰的馬蹄聲。
田蜜聞聲,二話不說,提起裙襬就往外跑,跑到門口,剛好見那一人一騎,飛奔而來。
喬宣面色鎮定,目光卻漆黑無比,一把拉住她伸長的手,將她提到身前,圈穩在懷裡,對門內吩咐道:“照顧好夫人。”便打馬而去。
越接近祥雲街,街上的人越多,且趕來的人看到馬上的田蜜後,那露出來的目光。就相當複雜了,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看着兩人奔馳過去。
看到衆人的神色,田蜜原本只有八分的猜測。頓時就變成了十分的肯定。
所以,當她跳下馬,看着已經化成一片火海的培訓機構,心中,竟然平靜地不可思議。
百信賬務培訓機構在二樓,此刻,二樓早已經被火海淹沒,火舌探出窗外,迅速包圍了三樓和一樓,煙霧瀰漫中。無數人拿着水桶前仆後繼的去撲火,撲火的隊伍相當龐大,有些是滿臉悲痛的學員,有些是她曾幫助過的病患,還有些是叫不出名字的熱心百姓。
側邊。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快,我家鋪子開了,裡面有幾個盆盆桶桶,後院裡也有水,大家快來啊。”
一個管事在人羣中高舉起鑰匙,邊跑邊喘氣,艱難的道:“我也趕來了。我們酒樓裡,盆盆罐罐很多,大家快跟着我。”
陸陸續續的,有許多招呼聲在周圍響起,沒有人推脫,幾乎一聽到聲音。就會有一大頗人涌上去,沒趕上的,面上不是慶幸,而是惋惜。
“又沒趕上!還想爲田姑娘做點什麼的,當初要不是她。我們就死在城外了。”
“田姑娘當初助人時不遺餘力,今日百信出了這等事,大夥兒自是搶着幫她,兄弟你也彆氣餒,看誰累了,一會兒咱們去接應就是。”
“就是就是。唉,就是不知道百信這火……是天意還是人爲……”
“肯定是天意!田姑娘與人爲善,誰能那麼缺德對她下手?”
“說不準,我倒覺得是人爲,這世上就有那等見不得別人好的人……”
“那這人可真不是好東西,該當千刀萬剮……”
一片紛亂中,一個學員先發現了她,見她就站在離百名匾不遠的地方,隨時有可能被倒塌的木板砸中,他連忙拖着水桶過來,也顧不得顧忌太多,拉着她就往後退,邊退邊焦急地道:“姑娘,你快別站過去,小心傷着了自個兒。”
學員異常的動作引起了衆人的注意,衆人轉頭看到田蜜,手中的動作均是一頓,火光下,神色複雜,眼中隱有水光與霧氣,終是一咬牙,扭頭更加拼命的潑起水來。
只有這樣,纔是真正的幫她。
田蜜被學員拖到安全範圍後,手中沒有工具的人,紛紛圍過來,低聲勸解她。
“田姑娘,你,你別難過,培訓機構沒了,以後還可以再建的,我們都支持你的。”
“是啊,姑娘,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你也別太難過了。”
“是啊是啊,姑娘你別難過。”
老百姓大多沒讀過書,說不出太有感染力的話來,反反覆覆都是一句‘田姑娘,你別難過’,樸實卻真誠。
田蜜平靜的心湖波瀾迭起,卻不是憤怒,而是濃烈酸澀的暖意,這暖意從胸口涌上,直達天庭,瞬間給了她莫大的動力。
“謝謝。”她輕聲開口,面帶微笑,而後面向火海,雙眼在人羣中搜索着什麼。
看到人羣中儘量降低存在感的喬宣,她頓時投去疑問的目光,喬宣看到,當即對她搖了搖頭。
田蜜便鬆了口氣,這意思,是沒有人員傷亡,萬幸萬幸。
田川和陽笑剛擠進包圍圈,田蜜就發現了,見他們一路打探着過來,她也沒去管,而是將目光落到了引起騷動的地方。
一個女人披頭散髮的闖進來,一下子跪在火海前,滿聲悲慼地哭喊道:“我的成衣鋪子啊,我亡夫大半輩子的心血啊,天殺的,是誰這麼狠心,這麼狠心的對待我們孤兒寡母……”
婦人衣裳凌亂,滿面淚水,嘶啞慘烈的痛哭直上雲霄,不斷拉扯着衆人的神經,聞者沒有人不心生同情。
“我柳四姐老實本分了一輩子,也沒得罪過哪路瘟神殺神,究竟是誰那麼心狠,要斷了我們孤兒寡母的活路啊……”
婦人慟哭到這裡,已虛軟在地,旁邊有人心生不忍,想去攙扶她,豈料尚未靠近,便見她突然擡起頭來,臉色慘白,連滾帶爬的站起來。悶頭就向火海衝去,嘶聲道:“既然不給我娘倆活路,我就不活了,不活了!”
旁邊的人自是要阻止。只不過在他們之前,一道黑影迅速出現,及時制止了她,同時,人羣分成兩列,一身着紫色官服之人?大步走來,厲眼一掃四周,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怒而威地道:“你急什麼?不就是一個鋪子嗎?火又不是從你鋪子裡起的,哪裡需要你來負這個責?有本官在。自會還你個完完整整的鋪子!”
說完,面向衆人,沉聲道:“本官接到消息,說祥雲街失火,特帶人來救火。”
說着。一揮手,身後帶着滅火工具的官差立時撲入了火海。
盧東陽雙手負後,目光滿是威儀地掃過衆人,就那麼問道:“火是何時起的?起了多久?最初從哪兒開始?可有傷着人?”
被那目光一看,周圍的人頓時恭敬回到:“火大概是丑時兩刻起的,至今持續近一刻鐘,最初從二樓百信賬務培訓機構開始。好在樓內無人,沒有造成傷亡。”
似乎別的都是不重要的,盧東陽只抓住一個重點,眼神頓時凌厲而準確地掃向田蜜,加重了音道:“火是從百信起的。田姑娘,你不覺得你應該解釋一下嗎?”
府伊盧東陽將風頭對準了田蜜。隔着無數人,他目光威嚴狠辣,猶如實質般,將田蜜與周圍的一切隔離開來,如同站在了真空地帶。孤寂而突兀。
“培訓機構的鑰匙只有我和陽笑有,昨日下工前,我與他檢查過門窗,確認無誤後才離開,之後,一直沒回來過。而且,培訓機構內,並沒有可以燃火的東西。所以,我有理由懷疑,有人縱火行兇。”田蜜回視着盧東陽,面色鎮定,雙眼澄亮。
她倒是不知道,府衙的辦事效率低到這步田地,火都快燒完了,官兵才姍姍來遲。
心中有數,但她明白,這話不能說,即便說出來,也沒有絲毫用處,反倒要被反攻。
“是嘛?”盧東陽不爲所動,眼裡卻是滿是篤定,他道:“是與不是,等火熄滅了,查過就知道了。”
兩人遂不再說話,這期間,又陸陸續續來了好多人,林微雅、青雲三當家、張老闆、徐算師……
“怎麼會這樣?”林微雅看着面前坍塌的樓宇,低聲在田蜜耳邊關心地問道:“你可猜到是誰?”
不需要所謂的證據,林微雅甚至不用看,就知道這是故意的。
多狠的心吶,人家姑娘千辛萬苦開立的培訓機構,他一把火,就燒成了灰燼。且不說實際的損失有多大,光是心裡受到的創傷,就無法預計。
田蜜竟笑了下,眼裡有火光跳躍,看向他,她玩味地道:“有啊,不過太多,惱羞成怒的葛駿染?欲除我而後快的吳長青?故意延誤救火時機的盧東陽?或者其他我都叫不出名字的人?要知道,我擋了太多人的財路,太多太多了,說真的,我不知道。”
便是林微雅也輕蹙了蹙眉,眼角明動的光點暗下,微低頭看向她。
他還真是頭一次見到樹敵如此之多的人,即便是個男子,在面對這一座座大山時,也會覺得壓抑地喘不上氣,可這姑娘,處在這樣的境地,竟然還能笑着跟他打趣。
神經太過強大了,強大到,都不需要人安慰。
可偏偏,這脾性,該死的對他胃口。
他搖頭笑了笑,心下坦然了,也用輕巧的語氣問道:“所以呢,你有何打算?”
田蜜肉嘟的嘴脣有些惡劣的往一旁勾了勾,大眼寒光閃閃,四下掃了一圈,輕哼道:“真以爲這樣就能打擊到我了,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這話剛說完,另一邊就出現了一道聲音,倒是讓沒有武功的兩人小嚇了一跳。
“哈哈,果然是我認識的田姑娘,這啥漏子都敢捅的性子,我喜歡。”此人是一直站在旁邊,雙手抱胸,充當背景的嚴明。
他不避諱的拍了拍田蜜的肩膀,朗聲道:“姑娘,有事,只管開口。”
田蜜笑了,看向兩人,坦然道:“我還真有事想請你們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