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莊百姓一直都盼着下雨,然而,雨好不容易盼到了,但卻像是一來便不想走了。本以爲是霖雨,下到後來,都快成災了。
然而,奇蹟般的,百信開業這天,籠罩德莊上空許久的烏雲,散了,太陽灑下了金光,城內城外,清晰又明亮。
於是,這瑞兆便讓本就對百信十分信任的老百姓,更加信任百信了,深信不疑。
好吧,這當然不是巧合,這日子,是早就找人算好了的。
田蜜站在用大理石堆砌的高高臺階上,一邊對着絡繹不絕的賓客微笑着,一邊在心裡有點疲憊的輕嘆了口氣——真是臉都笑僵了。
此次來的賓客,遠超過了她的預料,不止是她請的,還有不少是從其他州府趕來的,美名其曰:久仰大名,藉此機會,特來拜訪。
好吧,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她還真算是小有名氣,又或許,這名氣還比她所預估的高出那麼一點點。
再有就是,這些人中,還包含了各大錢莊的老闆,他們來,一方面是同行相護,一方面是同行相妒。
說相護是因爲,既然入了這一行,日後勢必會有交集,這面子上自然要過得去。
而相妒——較之其他人,錢莊老闆們顯然對這被命名爲銀行的坊子更感興趣。田蜜都能從他們眼睛裡看到閃耀的金光,那完全是在說——回去後,他們也這麼幹!是就按這個模子複製也好。是有所改變也好,反正,得緊跟着這步伐來。
對此,田蜜只是一笑,並沒有多深的緊張感,反倒是喜聞樂見。
就如她之前所說,競爭推動發展,本來,她就沒有壟斷之意——準確的說,是沒有壟斷的條件和實力。是以。只要能讓百信保持行內領先的地位。她也就足夠了。而這一點,她自信有能力做到。
田蜜正邊和賓客說着話,邊出着神,忽然聽到門前侍者極爲高亢的唱道:“德莊稅監大人賀百信開業——”
“督審司長史大人賀百信開業——”
“富華縣王知縣賀百信開業——”
這聲音一落。頓時的。周圍人一窩蜂的涌上去。爭相見禮,“稅監大人,長史大人。”
倒是田蜜這個東家像個二愣子一般站在原處。一直到阮天德在重重包圍中,自如的笑答着,慢慢走上前來,都快走到她面前了,她才快走出幾步,微笑着拱手道:“大人能來敝行,敝行真是蓬蓽生輝。”
阮天德一直笑意明朗的眼睛,頓時間眯了眯,他脣邊還是掛着笑意,隻眼神有些深銳,他看了面前這個狀似嬌小的姑娘好一會兒,方道:“田姑娘有請,本官怎能不來?姑娘可是德莊的貴人,本官怎敢慢待啊?”
怎敢與怎能,雖只有一字之差,但意思卻全不相同。這擡舉的太過了,便是別有意味了。
田蜜只當沒聽出其中的刺兒來,面上笑容不改,俯身恭敬的道:“大人廖讚了,裡面請。”
門口聚集了太多的人,不止有德莊的,還有慕名從其他地方來的,這等時候,阮天德自不會刻意爲難她,否則丟的,可不是哪一個人的臉面了。
阮天德看了眼身後這人滿爲患的盛況,又擡頭,看向面前這座恢弘的建築。
這棟建築,與平時所見的略有些不同,雖也修得方方正正,卻不是全木質結構,而是用磚石砌成,頂端之上,更是別具匠心的立了一座日晷,日晷與廣闊天空相呼應,紋理清晰,刻度分明,蔚爲壯觀。
阮天德再一看腳下,腳下,砌的是大理石,石面平整光滑,光可鑑人。
這大理石,一直延伸進大堂,將偌大殿堂鋪滿,使得堂內十分廣闊亮堂。
堂內四壁之上,不止掛有應景的名家字畫,還設有凹凸壁框,壁框裡成列着價值不菲的金銀器件,真正的滿壁生輝。
便是百信的櫃檯,也不似一般錢莊那樣。
一般的錢莊都把櫃檯設得高高的,客人只能露出個頭來。如此,倒像是害怕被人看了什麼、盯上什麼,或者偷了什麼去似的。
而百信的櫃檯,只到客人腰際,櫃檯前還設有舒適的椅子供客人落座,讓雙方可以平等的交流。
如此一比,自然大氣多了。
這整棟建築,莊重又別緻,華貴又規範。
便是在皇宮裡呆了好幾十年,自認爲見慣了人間富貴的阮天德,都不免驚了一驚。
這百信,根本就是在炫富啊,這姑娘究竟是有多有恃無恐,纔將錢財外露到如此地步?
而且,百信才籌建多久就有這規模?這是整個德莊的人才物資,都圍着她一個人轉嗎?
阮天德自問,便是他也未必能做到這般地步,而且,這百信一出,德莊無一能出其左右,便是林家的金名閣,都要輸之獨特,百信頂端的日晷,從此之後,怕就是德莊城的標誌了。
那豈不是無論遠近,只要在德莊,只要一擡頭,就能看到日晷,看到百信,知道百信的當家人?這田蜜,豈不是比官家還要有名望?
走着走着,阮天德心裡突然就升起了股濃濃的危機感,即便兩人一在朝一在商,可他看着身旁一臉微笑、平靜從容的姑娘,莫名就覺得,她一定是他的敵人,或許,是和欽史一樣等級的敵人。
阮天德狹小的眼睛微眯,眸光凝在一起,竟比蛇眼睛還毒辣。
不能再縱容她了。
田蜜十分無害的對他笑着,她看着他臉上和衆人如出一轍的驚愕神色,脣角不由動了動,澄亮的眸子裡。是幽深的笑意。
對,不錯,她就是在告訴所有人,她很有錢,百信很有錢,有錢到不稀罕貪他們那點“小錢”,他們完全可以放心的把錢拿進來。
至於那些起了歹念的,那就只有對不住他們了——陽笑不是吃素的,宣衡訓練出來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田蜜並沒有用嚴明的打手,她用的。都是用自己的人。事實上。在百信的管理上,她並沒有假借人手。她託人幫忙,也給人相應的利益,但什麼能給。什麼不能。她拎得很清楚。受制於人的事。她是不會幹的。爲他人做嫁衣,她也沒興趣。
琥珀色的眸子澄透瑩亮,田蜜微微帶笑。陪這重磅人物參觀着。
阮天德似乎對銀行頗感興趣,什麼都要問上一問,田蜜自是恭敬回答,但她明顯感覺到,她答得越好,阮天德反而像是越不好一樣。
她疑惑的看向阿潛,阿潛卻只是清冷冷的站在一旁,薄脣淡抿,不附和,也不參與。
在阮天德和阿潛的輝映下,已成透明的王成和王鳳仙陪着兩人走着,尋着機會,王鳳仙走到田蜜身邊,小聲問:“他來了嗎?”
這聲音,疲軟而殷切。王鳳仙的臉,也不似從前那般嬌美,她上吊的鳳眼懨懨的垂着,眼裡幾乎沒什麼光澤,整個人,有些病態。
然而即便如此,田蜜卻奇怪的覺得,她好像反而更美了,無論是姿態還是神情,都是慵懶中都透出一股子迷離來,有些勾人,就像是醉枝海棠。
田蜜看着她憔悴了許多的臉龐,輕輕點了點頭,柔聲道:“來了,他早就料到了今日的情況,未免引起更大的騷動,便早早的就來尋了個清淨地避着了。”
王鳳仙之所以執意要來參加百信的開業大典,無非是知道如此盛事,以林微雅和田蜜的交情,他必定不會缺席。
他不願見她,她的時間卻又不多了,唯有此機會了。
最後的機會。
“我能見他嗎?”王鳳仙鳳眼有些迷離,輕吐息問田蜜。
田蜜輕抿了抿脣。
林微雅明確的告訴過她,他並不願意見王鳳仙,此話,她也代爲傳達了,此番邀王鳳仙出來,是因爲知道她不久便要入宮,怕她被關在府中悶壞了,並非是爲了撮合兩人。
勉強人做人不願意做的事,她也不願意。
見田蜜抿脣不語,王鳳仙目光低落了幾分,她盈盈看着田蜜,祈求道:“甜甜不願意幫我嗎?”
我也很想幫你,可感情的事,勉強得來嗎?她自認爲不行,記得宣衡也說過不行。
王鳳仙見她不鬆口,便微垂了垂頭,伸手輕拉了拉田蜜衣裳,讓她隨着她的步子慢慢走,與前面的人走拉開一段距離。
田蜜以爲她是要繼續糾纏,然而沒想到的是,王鳳仙卻湊到她耳邊,吐氣如蘭的道:“甜甜還記得嗎?碧茜那事上,我曾說過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後定會還你。”
耳朵癢癢的,而且莫名的,她竟覺得王鳳仙的聲音有些甜膩,如蜜汁一般,直往心裡滑,便是她是女子,都忽然間就覺得心神不寧了。
田蜜心裡忽然有些慌,她總覺得王鳳仙這段時間學的,怕並非只是常規規矩,她有些擔心。
而王鳳仙脣邊卻蕩起了個笑容,溫熱甜膩的氣息,直往田蜜耳朵裡鑽,她道:“甜甜忙完後,記得來找我,我會備好回禮,等你來。”
田蜜心跳如鼓,有些慌張,她極力穩住心緒,保持着清明,道:“碧茜亦是我的朋友,幫她是應該的,無需謝意。”
這話,便是在拒絕賄賂了。
王鳳仙低低的笑了,她硃紅的脣,幾乎要貼在田蜜耳朵上了,笑意蠱然的道:“倘若,是你心上人想要的東西呢?”
她心上人想要的東西?田蜜秀氣的眉頭緊皺,不解的看着此刻媚態十足的王鳳仙。
王鳳仙脣角勾着,鳳眼裡盪漾的是篤定的笑意。
田蜜想不到宣衡會想要王鳳仙的什麼東西,但想不到,並不影響她原則性的判斷。她抿了抿脣,搖了搖頭,道:“他若想要,你若有,我再想其他辦法便是,若要牽扯林當家的,那便罷了吧。”
王鳳仙愕然,隨後便是一笑,笑容裡,竟有一分羨豔。
她好像一直在羨慕這小姑娘,從前羨慕她的勇氣,如今又羨慕她的坦然。而這兩樣,她都很難做到,好不容易做到了前者,後者卻是放不下了。
這麼多年的追逐,如何能輕易放下?
鳳眼微眯了眯,她聲音逾發誘惑,近乎貼着田蜜耳朵道:“倘若,是你們在找的那本賬冊呢?”
王鳳仙貼上來的時候,田蜜只覺得一個顫慄襲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而且,她強烈的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很燙,就像喝了很多酒一樣。
有那麼很短的一段時間,田蜜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迷糊,等她聽到那句清明的:“讓我見他一面,賬冊給你。”後,她猛地擡頭,眼前,只剩王鳳仙的背影。
有了這樁心事,田蜜便有些心事重重,好在,也不用一直陪着他們,轉了轉意思意思了後,她便又回到門口接待其他客人了。
被門外的涼風一吹,田蜜搖搖頭,清醒了很多,雖然臉頰還是很燙,但思維已經正常了,她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想些別的,比如,看着頂端標誌性的日晷,想到——
百信大概是第一家裝修如此豪華,卻又如此親民的地方了吧?哪怕只是爲了看看日晷上的時辰,來如此地方溜達溜達,都有不少人樂意之至吧?而走熟了,一切就好說了。
想到金光閃閃的錢財,心情總能好很多。
田蜜正在心裡唾棄的自己“拜金”,忽然聽到門外人羣發出一陣喧譁聲,她側目看去,卻見百信門前,她剛纔還在心心念唸的金子銀子,豁然就放了好幾箱子。
她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眼前,出現了一位少年。
已經不能再用少年形容他了,應該說,是位相貌堂堂的年輕人。一身沉穩氣質,眉目沉着鎮定。
袁華略提衣襬,拾階而上,步伐穩重而平緩。
他看着高高臺階上那已亭亭玉立的少女,目光寬厚溫和了幾分,端端的走着,心無旁騖,就如同沒聽到四下裡的話般。
“是蛇爺,蛇爺這也是來送賀禮的?”
“你傻啊,誰送賀禮能送出這個數?不對,也算是賀禮吧,把自個兒的全部家當全存放在這裡,對錢莊來說,還有比這更大更中意的賀禮?”
ps:??感謝南閒隱士送的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