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管委辦公室,王橋專心致志地看小冊子。
小冊子裡收錄的第一份文件是《靜州市人民政府關於進一步加強城區糞便處理設施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第二份文件是《靜州市人民政府辦公廳關於切實加強城區下水道和化糞池等排水設施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
這兩份文件出現得很及時,王橋如飢似渴地學習起來。
他要查找的第一個問題是:化糞池到底是誰管?
第一份文件第一條就明確各方責任,第一句話是“城區糞便處理設施安全管理工作實行‘屬地管理’和‘誰所有誰負責,誰使用誰負責’的原則。
第四句話是“糞便處理設施的產權人或使用人負責日常維護工作,保證設施的安全運行。”
王橋明白了居委會主任毛明爲什麼會挨家挨戶收錢,而且能收到錢,原因是樓下化糞池原本就是應該產權人或是使有人負責維護。
將兩份文件通讀數遍,王橋在小本本上寫下了讀文件心得:在化糞池管理方面,環境衛生行政管理部門直接負責行政區域內公共廁所、糞便集中處理場、糞便專用管道等公共設施的維護管理,並負責指導街道辦事處、鎮人民政府做好糞便處理設施的安全運行工作,具體實施監管職能。街道辦事處、鎮人民政府負責本行政區域內下水道和化糞池等排水設施安全管理工作。
把這兩份文件讀懂了以後,王橋信心大增,如吃了人蔘果一般神情氣爽。
中午吃飯時,他給喬勇打通電話, “喬所長,毛主任那邊的錢收得怎麼樣了?”
喬勇道:“小王主任,我們不能表現得太積極,否則城關鎮幾爺子更會躲在一邊去。不是我們踢皮球,化糞池就是他們的責任。”
王橋已經明白了各方職責,道:“城管委畢竟負有監管職責,如果我們一股腦丟給他們,居民鬧起來,我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喬勇用無所謂的態度道:“我們只是監管責任,是間接責任。城關鎮是直接責任,皇帝不着急,我們更不用急。如果我們着急,城關鎮百分之一百分會趁機耍滑頭。”
“你說得也有道理,我們可以等一會,但是不能無限期地拖下去。”縣環衛所、城關鎮環衛站、居委會和居民們形成了一個蜘蛛網,讓一件簡單的事情變得複雜。王橋採納了喬勇的部分意見,決定推遲一天再過問此事。
打完電話,喬勇對身邊的副所長姜大戰道:“奇怪啊,王橋剛纔打電話,居然聽起來有點內行了
。”
姜大戰道:“他能從大學生直接到副主任的位置,應該還是有點本事的。”
喬勇道:“以前建委分來的大學生多了去,有的有本事,有的笨得吃屎。不過,王橋從現在看起來還可以。”
又過一天,城關鎮環衛站還沒有動靜。王橋不願意再拖。拖下去或許可以在與城關鎮的博弈中佔主動,可是想起無數居民踩着青磚跨過糞便的畫面,他就覺得不可忍受,覺得拖下去就真是冷漠。他堅持主動召開城關鎮、城管委和居委會三方參加的協調會。
喬勇不情不願地來到居委會,進門沒有見到城關鎮的人,嚷道:“毛主任,你趕緊給陳武陽打電話,讓他過來。城關鎮這種辦事態度就是把人民的利益當成兒戲。”
毛明笑道:“喬所長扣了好大一頂帽子,陳武陽聽到肯定會和你吵架。楊鎮長到縣裡開會,由陳武陽全權代表。等會就到。”
陳武陽恰好走到門口,道:“喬皮蛋是不是又在說我的壞話,狗日的喬皮蛋,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喬勇道:“我們領導在這裡,你不要亂開玩笑。”
城關鎮環衛站長陳武陽這才注意到現場還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輕人,互相介紹後,幾人圍在一起,討論如何解決四處流糞之事。
毛明道:“兩幢樓居民一共出了六千四百塊,都是一家一家說盡了好話才收起來的。收錢是爲大家辦事,現在搞得我象個乞丐。”
喬勇道:“供電局和糧食局是大戶,這兩個單位怎麼說?”
毛明道:“供電局有錢,但是是個鐵公雞。我去找到辦公室劉主任,這個劉主任說住房賣給私人,和供電局沒有一點關係。我就說等以後修好了化糞池,凡是供電局員工家的水管都不準接進化糞池,堵死他們。好說歹說,又是哀求又是威脅,供電局給了五千塊。糧食局沒有這麼多費話,也給了五千塊。”
陳武陽慢悠悠地說了一句:“如果修了化糞池還是解決不了問題,這些錢就是冤枉錢。”
毛明不高興地道:“看現場的時候你偷尖耍滑,連個代表都不派來,提方案你不參加,我們把錢都收了又來提反對意見,你是啥意思,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陳武陽早就習慣了毛明的直脾氣,也不生氣,道:“毛主任不要急,我是說的一種可能性,萬一修起化糞池後繼續爆溢,沒有能夠解決問題,錢白花了,我們幾個拿主意的人都要遭罵。”
毛明心裡略有猶豫,道:“喬所長,你是環衛專家,有什麼意見?”
喬勇道:“我是啥子狗屁專家,小王主任在這裡,請他來定。”
喬勇這個說法顯得很滑頭,又在情理之中
。圓滑處在於他明知王橋初來城管委,不懂業務工作,難以決斷,仍然把難題交給了王橋,自己不擔一點責任;情理之中在於王橋是行業主管部門的分管領導,是在場所有人中職務最高的,應該由他來做決定。
毛明、陳武陽和喬勇都望着王橋。
如果沒有認真學習靜州市關於化糞池管理方面的文件,沒有夜訪化糞池時與居民胡立誠長談,王橋很難作出正確的決定。此時他心中有數,胸有成竹地道:“我想問一個問題,如果不修化糞池,還有沒有其他更節約且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三個人想了想,都搖頭。
王橋用平靜的目光注視着三人,道:“如果沒有,那就下定決心修化糞池,早修比晚修更好。”
他雖然年輕,可是說話之間自然而然帶着自信。做出決定後,三人都沒有反對,接受了這個決定。
“毛主任,總預算要多少?”王橋語言溫和,態度明確,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味道。
“三萬,這是最便宜的價格。”毛明解釋道:“居委會把吃奶的勁都用出來了,只籌到一萬六千四百塊,剩下的錢就得由城關鎮和城管委來想辦法。”
陳武陽道:“我來之前請示過楊鎮長,楊鎮長的意思是居委會籌一部分錢,剩下的錢城關鎮和城管委各出一半。”
喬勇早就料到陳武陽會找各種藉口推脫,道:“環衛所和環衛站的職責劃分得很清楚,環衛所負責主次幹道清掃,垃圾運輸和處理,環衛站負責背街小巷和化糞池。師範后街化糞池出了問題,我們過來是監管,是幫忙。”
“喬皮蛋提起褲子爬,監管個錘子。”陳武陽與喬勇極熟,就爆了一句粗話,然後對王橋道:“王主任,城管委不是主次幹道的城管委,是全縣人民的城管委,哪一份文件說過環衛站負責化糞池?”
喬勇針鋒相對地道:“宮縣長召集開過協調會,會上說得清楚,化糞池就應該由城關鎮來負責。”說這話時,他暗自覺得小王主任少了一點工作經驗,本來城管委作爲監管部門站得攏走得開,現在主動開會,湊得這麼近,很有點被動。
陳武陽針鋒相對地道:“會上說得清楚?你拿得出會議紀要嗎,口說無憑,我們城關鎮不會承認。”
毛明挨家挨戶做了居民們的工作,費話、好話、氣話說了一籮筐,見喬勇和陳武陽互相推諉,抱怨道:“喬所長和陳站長不願意出錢,我就把從居民哪裡收到的錢全部退了,再也不管這件事,居民們要去縣政府上訪,我就幫他們說。”她看着王橋道:“王主任是委領導,幹還是不幹,總得表個態。”
喬勇不停地向王橋遞眼色,希望不要接招。
王橋下定了決心,沒有理睬喬勇的暗示,拍板道:“三萬塊錢就三萬塊錢,毛主任儘快組織人動工
。城管委負責的這部分錢我來解決。”他之所以拍板,也有自己的想法,當領導就要敢於拍板,就算錯了,以後改正就是。不敢拍板的領導,肯定得不到下屬發自內心的尊敬。
他又道:“陳站長,師範后街的事是我上班第一天遇到的事,特事特辦。但是我無意打破老規矩,以後的事情按靜州市關於進一步加強化糞池管理的通知辦理,關於化糞池的監管和具體管理問題,文件說得很清楚,我就不轉述了。如果沒有文件,我讓喬所長給你送一份。”
陳武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不與王橋計較,笑道:“先把師範後科的化糞池解決再說,誰來管化糞池是你們領導的事情,我說了不算數。”
毛明具有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知道上級部門經常說話不算數,爲了避免被動,斬釘截鐵地道:“各位領導,醜話就說到前頭,我是不見鬼子不掛弦,不見兔子不撤鷹,你們的錢到了居委會我才動工,免得動工以後你們又不認帳。”
陳武陽道:“楊鎮長表了態,我們先從財政所借支六千八百元。”
王橋也表態道:“城管委的錢我來負責。”
喬勇聽到王橋表態,眉毛扭在一起,一幅焦頭爛額的表情。等走出居委會,喬勇道:“小王主任,我爲什麼不想答應,不僅僅是出錢的問題,關鍵是規矩。以後化糞池爆了,他們都會找城管委出錢,這事就會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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