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察隊員和攤販起衝突是一個持續性過程,一般情況下,節奏相當固定。
事情經過往往如此:
第一步:攤販亂擺攤,監察隊員打招呼。數次打招呼以後(如果是有門面的攤販將貨物延伸到人行道等公共空間,則往往在打招呼之後發整改通知),如果攤販仍然不離開,監察隊員便要採取措施,口頭教育無效,就暫扣物品。
第二步:對於監察隊員來說,他們具有行政執法權,但是這個權不硬,具體來說只有對物的暫扣權,沒有限制人身自由的行政處罰權只能由公安機關行使。當監察隊員暫扣物品時,攤販出於本能會並不甘心被暫扣,會採取求情、阻止或者反抗措施。監察隊員要達到暫扣物品目的,執法手段又單一,對抗是必然的,多數是低烈度對抗,少數對抗會激烈起來,甚至發生暴力衝突。
第三步:路人往往並不會注意到第一步,也就是口頭警告或者書面整改通知這一步,進入他們視線的多是第二步。當衝突發生時,他們就會直觀地看到幾個或者一羣身着制服的隊員在收繳攤販的物品。街道上的路人沒有看到第一步,同情弱者是人的本能,他們往往會對人少勢孤被行政執法的攤販一方生出同情心,會對暫扣物品的監察隊員產生不滿態度。
第四步:圍觀者越來越多,事態有可能升級。發展到後來,社會上各種人都參加進來,有一種街頭嘉年華的快感。最後事情不可收拾,維護社會治安的警察參加進來。
第五步:媒體介入,事情超出當地範圍,變成一個吸引衆多目光的大事件。
第六步:當地政府開始行動,首先就是追究當事監察隊員的責任,如果是臨時工,解聘,消解輿論影響。如果是正式工,則紀律處分加經濟責任。
第七步:沒有了。因爲大家興趣轉移了。
這是一般情況的發展趨勢,如果有極端事例發生或者其他力量介入,則會變得更加曲折。
在昌東縣中旁邊發生的事情,完全是按照此事的模型在運轉。
小攤販是一個賣油炸土豆的中年女子。她一直選擇在昌東中學學生的必經道路邊上油炸土豆,這是她賺錢主要手段。在昌東中學通道口的小攤販很多,原因很簡單。這裡學生多,生意好。
以前。城管委監察大隊對這一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每逢有檢查或者重要活動時,提前說一聲,讓攤販暫時不要經營。他們用這種手段,取得了暫時的微妙的平衡。
省創衛辦暗訪昌東時,對昌東中學一帶混亂的秩序提出過嚴厲的批評,要求整改。整改的原因有四條,一是攤販堵在學校門口,嚴重影響機動車和學生通行。極易發生交通事故;二是食品衛生不能保證,家長反映強烈;三是環境衛生糟糕,垃圾遍地,影響形象;四是有門面的商家屢次上訪。
在創衛壓力下,縣裡多次召開聯席會,提出了昌東中學外圍的整治措施,採取疏和堵結合兩個辦法:一是在距離昌東學校約一公里的地方弄了攤販一條街。讓所有攤販都過去經營; 二是公安、食品、防疫、市政進行了聯合執法,恢復校外秩序。
但是,小攤販不願意到規劃的攤販一條街,原因簡單,那裡人流量不足,生意不好做。特別是油炸土豆這類攤販。更是需要大的人流量,再加上學生是最主要的消費羣體,所以仍然在校門口擺攤。
昌東縣創衛辦組織了一次自查,對於昌東中學周邊環境髒亂差情況進行了通報。這給城管委主任樂彬以極大的壓力,樂彬就將壓力傳給了監察大隊,監察大隊則將壓力傳給了隊員。負責這一路段的隊員受到批評以後,把壓力傳導給了炸土豆的中年婦女。
打過兩次招呼以後。監察隊員開着兩廂車來到昌東中學,見到中年婦女還在,於是,監察隊員下車,直接去暫扣中年女子的土豆和爐子。
生產工具被搬到車上後,中年婦女委屈地哭了起來。
在昌東中學附近有一幢拆遷小區,中年婦女來自於這個小區,此小區所有住戶都是以前的郊區社員,拆遷後聚居於此小區,平時都在這一帶活動。有熟人看到中年女子在哭,出主意道:“你去躺在車前面,他們就不敢開。”
聽了這個主意,中年女子就躺在車輪下面。
街上閒人本來就多,立刻圍觀起來,有人在喊:“城管打人了。”
有人就到拆遷小區去叫人。
如果沒有人圍觀,監察隊員肯定會拉起這位中年婦女。可是見到周邊有不少無所事事的閒人,他們知道要惹麻煩,不敢動手,帶頭的中隊長蹲下來勸了幾句,見中年婦女只是哭,周圍人紛紛責罵,知道有可能壞菜,趕緊招呼隊員們離開,車也顧不得開走。
這時一位路經此處的山南晚報記者見到此事,從隊員蹲在中年婦女身前開始,出於職業習慣,咔咔地照起相來。
等到籃球比賽結束,電力局籃球隊和城關鎮籃球隊坐着車開出縣中時,發現街上人頭涌動,“城管打人”的喊聲震耳。中巴車位置高,能清楚地看到一輛印有監察的兩廂貨車被堵在人羣中。
王橋曾經是城管委副主任,對這種車很熟悉,見到這個情況,大體能猜是怎麼回事。
姚向輝在城關鎮恰好分管市政,見到這事後大呼倒黴。如果再晚幾天發生這事,就應該由王橋來處理,此時王橋還未到城關鎮報到,只能由自己頂上。這時,他聽到手機鈴聲,急忙拿出手機,見到手機上已經有三個未接電話,全是書記宋鴻禮打來的,趕緊回了過去。
“你搞什麼名堂,爲什麼不接電話。” 宋鴻禮火冒三丈,說話一點都不客氣。
“我帶籃球隊在昌東中學體育館和電力局打友誼賽。”姚向輝趕緊解釋道:“不好意思啊,球場內太鬧,沒有聽到電話。”
城關鎮與電力局關係挺緊密。互相都有所求,平常走動得還算不錯。宋鴻禮壓制了火氣,道:“縣委值班室催了幾次,你在昌東中學就更好,趕緊去現場。”
姚向輝道:“這是城管委的事。”
宋鴻禮道:“轄區負責制,我們哪裡躲得脫。就算城管委負主要責任,我們也必須有人在現場。”
姚向輝又提出另一個意見。道:“王橋也在這裡,和我在一起。讓他出面。反正下個星期就要由他來分管市政。”
宋鴻禮不耐煩了,道:“你少跟我鬼扯,常委會還沒有研究,他還沒有正式報到。王橋這麼聰明的人,會淌這個渾水?”他又道:“不過讓他看看事態發展也行,反正他下星期也要來。”
掛斷電話,姚向輝再次大叫倒黴。他分管市政有兩年多時間,還沒有發生象今天這種規模的羣體事件,即將不再分管市政。卻發生了此事。
姚向輝哭喪着臉對小李局長道:“我要留下來配合處理這事,不能陪你們喝酒。你們先去吃飯,我能過來就過來。”
小李局長見街面上人羣涌動,道:“我們的車都開不走了,只能退回學校,走路去吃飯。”
姚向輝又對王橋道:“王主任,剛纔宋書記說。讓你也留下來一起處理。”
王橋道:“我來處理?名不正言不順吧。”
姚向輝道:“今天我肯定要頂着,但是下個星期就要由你接手,就在旁邊瞭解情況。”
王橋道:“爲什麼要由我來接手。”
姚向輝沒有正面回答,又道:“你主持過府辦工作,人熟,如果需要就幫我聯絡一下。”
王橋已經猜到自己分管工作之一肯定是市政。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點頭道:“這沒有問題。”
姚向輝叫上城關鎮一位男同志,和王橋一起就朝人羣擠去。
此處距離回遷房不遠,不一會,就有一羣原來和中年婦女是一個村的親戚朋友趕了過來。他們到達現場後,見中年婦女睡在車頭,又是泥又是眼淚水。再聽到周邊人都在說城管打人,頓時氣炸了肺。有衝動的人就開始拿棍棒、磚頭去砸車。
姚向輝原本還想去勸,見到場面失控,就對王橋道:“王主任,現在怎麼辦?”
王橋也知現場無法控制,道:“馬上給縣委縣政府值班室報告。”
城管委來負責處理現場的是城管委副主任馬強。他躲在人羣中見到王橋,如見到救星一般,趕緊走了過來,問了一句與姚向輝一樣的話:“王主任,現在怎麼辦?”
馬強是樂彬推薦的新任城管委副主任,在鄉鎮當過多年副鎮長,也算敢打敢衝的猛將。他上任以後在垃圾場被圍攻過好幾次,事態剛剛平息不久,原本想過幾天清靜日子,沒有料到按下葫蘆又起瓢,監察隊員又惹了大禍,看到羣情激憤的人羣,很是後悔爲了進城而調到城管委。
王橋年齡比起姚向輝和馬強都小得多,但是比兩人都沉穩,非常冷靜地道:“姚鎮剛給縣裡報告了,現在暫時在這裡看着,等待縣裡指示。”他又對馬強道:“幾個隊員沒有留在現場,這是對的,否則縣裡將更加被動。你趕緊到附近查一查是否有監控,如果拿到監控,隊員們就能說清楚,拿不到,會很麻煩。”
幾分鐘後,有電話打到了姚向輝手機上。
宋鴻禮道:“宮縣長、袁局長、我和樂彬都要到現場來,就在旁邊的小樓上現場辦公,你趕緊給原來村社幹部和居委會幹部打電話,讓他們都到現場,作好解釋、勸解工作。”
這時,濃煙冒起,兩廂車被燒了起來。
城關派出所的公安出現。
防暴大隊出現。
公安局副局長邱寧勇着便裝也出現在現場。他滿臉煞氣地走了過來,對着三人不滿地道:“你們是咋回事,又亂求搞,惹了麻煩讓老子來開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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