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進到了家裡。
呂家是陽州生活水平中等的人家。或者用更直接的話來說,這是一處中產之家,除了夫妻的工資外,兒子做生意比較賺錢,家用電器皆是兒子出錢換的最新產品。
東城公安分局房子修建於九十年代,當時房子都傾向於大平房,此房足有一百五十平米。客廳安裝的是地板磚,淡黃色,每張超過一平米,算是比較大張的地板磚。
臥室裡則裝有木地板,實木,不是複合木地板。
整個房間有四個臥室,一個主臥,兩個次臥、一間被當作書房。兄妹倆人各自擁有一間臥室。雖然呂琪在國外,呂勁在陽州自己的房子,但是兩間臥室都保持着隨時能住人的狀態,乾淨整潔,就如兒女們早上去上班,晚上就要回家一般。
王橋跟在趙藝身後打量着呂琪的房間,一股暖暖的熱流在心中趟過。他與呂琪失去聯繫是在94年,轉眼間就到了2003年,往事如一場夢,很遙遠了,卻又清晰得帶着溫度。在很長時間,他覺得已經成功地把呂琪當成了人生回憶的一部分,可聽到其真實消息時,藏在心中的種子瞬間就發芽成長。
“呂琪平時回家嗎?”王橋眼光落在了桌上一幅相框上,相框裡的呂琪留着短髮,面對鏡頭表情平靜,眼神略有些憂鬱,是一個非常乾淨有氣質的女子。他接着又問道:“趙阿姨,這是什麼時候的相片?”
趙藝拿起相片,用手撫摸着,道:“這是小琪在廈門的相片。她剛剛出國的時候功課很緊張,家裡經濟也有些緊張,所以很少回家,現在一年回來一次。”
王橋道:“她畢業後是回國,還是在國外生活?”
“我和他爸希望她能回國,一家人總得住在一起,團團圓圓纔好。她沒有出事前,沒有明確想法,還在猶豫。”趙藝看了王橋一眼,道:“我會說服她留在國內,在國外,我感覺失去了女兒。”
看過了房間,王橋回來客廳,與呂忠勇面對面坐着。
王橋道:“我姐夫知道我要到呂叔家裡來,特意讓我表達謝意。”
呂忠勇眉毛揚了揚,道:“你姐夫是誰?爲什麼要表達謝意?”
王橋道:“我姐夫叫林海,是幾年前那起綁架案的受害者。”
“林海相當聰明,如果不是他積極自救,我們也沒有辦法。這兩個案件串在一條線上的,破了一個,就拔起蘿蔔帶出泥。”呂忠勇最初從靜州調到省城東城分局出任副局長,東城分局作爲省城公安分局,對下面來的人都有些瞧不起。呂忠勇偵辦了“王橋殺光頭老三案”和“林海綁架案”以後,其能力得到認可,這纔在東城分局站穩了腳跟。他本人對這兩個案子還是頗爲自得,記得相當清楚。
正在略有自得地談案子,他看見妻子看自己的不滿眼神,醒目過來自己又把思路引到案件上,馬上轉了話題,道:“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你說明一下。最初我是反對你和呂琪談戀愛的,第一是你們年齡有差距,第二是文憑有差距。我一點都不看好當時的你,因此向小琪隱瞞了你的消息。這是實話,現在我承認我是看走了眼,你是有志氣的人。”
王橋道:“這事,當初是很惱火,甚至都暗暗責怪呂琪,我現在能理解了。當父母的都是爲自己兒女好,不忍心看着兒女們走彎路。這不是一代人的問題,每代父母都是如此。以後,我估計我的兒女也會說我固執不開化。”
呂忠勇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聽到王橋親口說出來,還是覺得很高興,道:“謝謝你能理解。小琪和老大十九號回來,你到不到機場?”
王橋道:“我肯定要來。我建議這段時間我們就陪着呂琪到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去轉一轉,山南師範大學、靜州一中,曾經住過的家屬院,還有舊鄉、廈門大學,說不定在某個點上,她就能夠恢復記憶。”
呂忠勇道:“我和趙阿姨都請了公休假,陪着小琪到處走一走。我調到東城分局,一次都沒有休過公休假,這一次就算天塌下來,我也必須得休假了,而且,我休假,天也塌不下來。我年齡大了,退居二線是這兩年的事情了。以前覺得退居二線的日子很難受,現在盼着早些退,多陪時間陪陪女兒。”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每一代人老去的時候,自然就有新生代接替上去。呂忠勇過了知天命之年,看得很開了,不再覺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
吃晚飯時,三人一直在聊與呂琪有關的舊事,氣氛倒也融洽得很。
八點,呂忠勇、趙藝送王橋出門,剛走到樓底,迎面來了一個胖子。胖子滿臉笑容,招呼道:“呂局,要出去啊。”說話時,他的目光就轉到了王橋臉上,神情既疑惑又尷尬。
來者正是東城分局刑警隊的胖塗。當年在光頭老三被殺案時,胖塗有兩個堅信,一是堅信在現場被捉獲的王橋就是殺人兇犯;第二個堅信沒有犯罪嫌疑人能頂得住從肉體到靈魂的“手段”。因此,爲了早日讓王橋招供,他上了不少手段。但是,王橋扛住了手段,一直沒有承認殺人之事。胖塗對王橋這種死硬分子既憤怒又有點佩服,對其印象格外深刻。
當胖塗將王橋送進看守所時,看守所喜歡看《健康指南》老警察被王橋突兀的青紫傷痕嚇得差一點不接受。
有了這個前因,胖塗一眼就認出了當年的死硬分子王橋。
呂忠勇知道這個梗,道:“胖塗,這是王橋,他現在是昌東縣委常委,城關鎮黨委書記。”雖然王橋還沒有正式任命爲縣委常委,可是組織已經考察,一般來說沒有問題,呂忠勇就說了出來,但是,他沒有介紹王橋曾經是女兒的男朋友。
聽到這個職務,胖塗更是吃驚得嘴裡能放進鴨蛋,看着王橋不知道如何寒暄。
最初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王橋對於胖塗是充滿着憤怒,決定無論如何不原諒此人。經過了近十年光陰。胖塗變成了有些嘴脣暗紅、臉色灰暗的中年人,憑着面相,三高是跑不了的。王橋看着勇武不再的胖塗,沒有了憤怒,當然也沒有什麼好臉色。他給胖塗淡淡地打了個招呼,又跟呂忠勇道:“呂叔,我先回去了,十九號上午我過來。”
從十二號到十九號有幾天間隔,王橋回到城關鎮以後,將所有期待都變做了工作的動力,因爲非典的原因,各項工作堆積起來,不抓緊確實不行,否則就完不成全年任務。
比如創彩集團落地之後積累起來的矛盾要處理,雖然大環節解決了,可是真要入戶,還有無數麻煩上要通過鎮政府協調;
前期安全工作排查出來的問題要儘快落實,特別是礦山企業要警惕暴雨的到來。王橋最擔心的還是牛清德礦山的兩個尾礦庫,這兩個尾礦庫就是兩柄懸在頭上的利劍,隨時可能斬將下來。兩個礦分別位於城關鎮和陽和鎮,下方皆有居民,一旦出事,則是驚天動地的大事。王橋作爲城關鎮黨委書記,在他的一畝三分地裡可以一言出就是命令。可是牛清德礦山管理權屬於縣裡,縣裡很支持這些納稅大戶,多次下文要求各地各部門不能輕易到“列表”之中的重點企業亂檢查。這是很多地方都採取的政策,原意是爲了保護企業正常經營,可是這種保護也是雙刃劍,意味着把一些正常檢查攔在了外面。王橋反覆斟酌,還是暫時按下了反映完全問題的報告。他在多次開會時遇到縣安監局一把手,每次都在口頭上向安監局長進行了提醒;
農村即將進入農忙時間,必須要保證水稻順利收割。如今農村專業化水平提高得很快,每到收割季,就有許多專業收割隊開着農機來到了水稻產區。農村勞動力普遍不足,大多願意由專業收割隊來搶收水稻,這樣省力,又可以保證及時收割;
老城區涉及到道路擴建,需要拆除不少門面房,這個工作交給黎陵秋全面負責。王橋作爲黨委書記也無法免責,爲了拆除門面,班子費盡了心思,有一次開會討論辦法到凌晨三點。大家都不願意強拆,可是縣裡把道路擴建工程當作十大民心工程,寫進了政府工作報告裡,不完成這個任務,鎮裡無法給縣政府交待。多次商量以後,王橋下定決心:“要給吉書記彙報,儘量調整規劃,減少拆除量。”王橋給吉書記彙報此事以後,吉書記原則上同意制定備選方案,再上報規劃委員會。當規劃人員當真要去探新路時,以前不願意拆遷的居民又集中到城關鎮反映情況,要求按先方案拆遷。華成耀縣長專程開了一次研究會,再次確定了要按照原來的道路來執行。吉書記和華縣長的態度有微妙區別,王橋最終決定暫時把拆除工程放一放,冷一冷,靜觀其變。
退耕還林相關條例也在今年一月出臺,城關鎮境內山地面積大,小山坡多不勝數,光是基礎調研就有一大堆工作量,這也是今年城關鎮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
這七天時間,王橋要將一項項工作落實,感覺就如打仗一般,沒有過多地去想呂琪的事情。但是爲了以更加好的狀態與呂琪見面,每天早上都早起,抽時間打籃球,讓體形更加健康。
終於,一個值得期待的時間窗口來到了,王橋向吉之洲請假之後,來到省城陽州。他特意換下了平時常穿的短袖襯衣,穿上了更有活力的運動t恤衫,並且將頭髮剪成舊鄉式的短髮。一個陽光帥氣、健康有活力的王橋便成功代替了天天操心一大堆煩心事的黨委書記。
十九日下午,王橋在機場侯車廳與呂忠勇和趙藝夫妻相遇。
眼見着要見到女兒,趙藝情緒有點激動,不停地喃喃自語,道:“小琪好造孽,啥子都記不起了。她認不到自己的媽媽爸爸,真是造孽。”
呂忠勇滿臉嚴肅地道:“你控制一下情緒,不要給小琪增加壓力。”
王橋一直在看着顯示航班到達信息的顯示屏,當看到“延遲一個小時”的字樣時,就在候機室快速地來回走動,腦子裡總是想着飛機在天空飛行的各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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