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代人由於集體經歷不同,會出現一些類似的行爲模式。
每個人的經歷必然會反映在思想和行爲之中,沒有人能夠逃脫。
在夜間,王橋聽楊璉講了一些老故事。這些故事是其他人的故事,是二三十年前的老事,但是這些人和事其實還在影響着這個時代。同理,這個時代也會用同樣的方式影響下一個時代。這是路徑依賴,或者叫傳承。
寫過字聊了天,這一夜在書香中過得很是寧靜。
早上起牀,王橋獨自離開了楊家,在七點半準時來到了人大家屬院。陽師傅的車已經等在了門口。陽師傅看着王橋過來的方向,道:“王主任,這麼早就起來了。”王橋道:“走了一圈,找吃的。你吃了嗎?”陽師傅道:“我沒有吃,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米粉店,味道不錯的。”
王橋平常早上多半是吃麪,道:“米粉比較沒有嚼勁,還是吃麪。”陽師傅笑道:“王主任這是傲慢和偏見,我帶你去吃回米粉。”王橋道:“沒有想到陽師傅還是個文學青年,就衝着傲慢和偏見,我們就去吃粉。”
在靜州往往把米粉簡稱爲粉,吃米粉就叫做吃粉,不明真相的人們聽到滿街明目張膽“吃粉”聲,往往會驚訝得很。
兩人步行,沒走幾步就來到了一家“正宗水城羊肉米粉店”,陽師傅輕車熟路地點了粉,特意吩咐道:“多加一份羊肉和羊雜,還有羊腿,那太好了,加一份羊腿。”
一碗米粉堆積着大片大片薄薄的羊肉,以及煮得粑軟的羊腿。還有適口的酸菜,色香味俱全,惹得王橋胃口大開。幾乎連湯都喝完。他出了身透汗,渾身舒服極了。道:“還真是傲慢和偏見,如果不是陽師傅,我就要和一款美味失之交臂。”
吃完飯,陽師傅主動付了款。王橋道:“改天開張票,把錢報了。”陽師傅道:“楊主任有過交待,我們幾個駕駛員都借了幾百塊錢,到時統一處理。”
回到昌東政府辦公室,泡了茶。然後陪着領導參加了兩場會,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他拿着筆記本,剛走到辦公室就見到趙良勇在辦公室等自己。
“老趙,好久沒有見你了。”王橋還是按照以前的稱呼,叫“老趙”,沒有稱呼趙校長。
趙良勇道:“王主任,中午有空沒有?”
中午時間很短,一般大家都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否則下午有可能精力不行。王橋原本也想休息。可是來者是舊鄉的老友,於是道:“走吧,我請你吃飯。但是中午不能喝酒。”趙良勇道:“趙海在下面,他不好意思到樓上來。”
王橋道:“趙海都出來了,那我們下去見一見他。”
趙海是因爲罪被判刑,是當年舊鄉諸人中結局最爲悲慘的。王橋哀其不幸,卻又怒其不爭,現在趙海從監獄服刑出來,所犯罪行也就受到應有的懲罰。
在下電梯的時候,恰好宮方平副縣長也在電梯裡。王橋在處理垃圾場之時,與宮方平接觸十分頻繁。最初宮方平對於王橋這位剛畢業的大學生十分不感冒。屢次批評他,對其提議基本上不予考慮。實踐證明王橋絕大多數建議都是對的。宮方平這才慢慢轉變了對王橋的看法。如今王橋調到了縣政府辦公室,幾乎天天見面。宮方平更覺得這個年輕人很不錯。
王橋介紹道:“這是舊鄉中學的趙校長。”
趙良勇拘謹地打招呼:“宮縣長好。”
宮方平只是點了點頭,偏着腦袋對王橋道:“你雖然離開了城管委,但是還是要關注垃圾場,有空去看一看。你現在身份變了,是代表我去查看公路的進展。”這一段時間,垃圾場屢屢鬧事,作爲分管領導也覺得十分麻煩,讓王橋盯着這一塊的事情,自己就能放心一些。
王橋道:“我這兩天就抽時間去看一看。”
電梯到底後,宮方平大踏步向外走,回頭道:“等彭縣長回來,記得提醒去看一看今天的重點工程。”
望着宮方平遠去的背影,趙良勇整個人這才放輕鬆,道:“俗話說扮君如扮虎,你天天跟這些領導們在一起,會不會很緊張。”
王橋道:“初來時還覺得緊張,久了也就習慣了。領導也是人,一個鼻子兩個鼻孔,沒有什麼不同。”
趙良勇道:“對於我們來說就不同了,見到教育局長都得畢恭畢敬,小命被人捏着,讓我們站着就站着,讓我們躺下就躺下。象我們這種舊鄉的老師,要調到城裡來是比登天還難。我在舊鄉工作這麼長時間,也應該挪一挪位置了。”
聽到這話,王橋便明白了趙良勇的心思,道:“你有調動的想法?”
趙良勇道:“在王主任面前就不說假話,昌東往往都是在暑假期間調整各個校長。教育局正在做方案,準備將各個學校的校長進行輪換,進重點校我就不奢望了,但是在舊鄉這個最偏僻的地方搞了近二十年,也應該換個位置了。王橋是領導身邊的人,應該在教育局說得起話,能不能給我打個招呼,在這次調整時換一個位置。”
王橋道:“我都叫你老趙,你就別太客氣,不要叫我王主任,就直呼名字,或者叫蠻子,和以前一樣。”
趙良勇嘿嘿笑道:“現在還叫你蠻子,被別人聽見會說我不懂事的。”
王橋道:“沒有外人的時候,總可以叫我蠻子吧。”
趙良勇道:“還是王主任好,不忘本。好好,我不稱呼王主任,就叫蠻子。”
王橋想起有一段時間趙良勇和牛清德走得很近,直言道:“你怎麼不去找牛清德,他說話也很管用,至少比我要管用,我是新到縣政府辦,與教育局關係還沒有建立起。”
趙良勇臉色略有些尷尬,道:“你和牛清德不一樣。如今牛清德不是以前舊鄉的牛清德,我們這些老朋友進不了他的圈子,找他辦了事,說不定哪一天就要出個難題。我就是一個小小的校長,實在不敢去接牛清德牛老總的招。”
趙良勇的話還沒有完全說透,爲了由副轉正,他去找過牛清德,當時牛清德沒有收錢,而是直接去找了組織部彭家振副部長,彭家振副部長出了面,校長的帽子就戴在了頭上。沒有花錢就把事情辦成了,當時他還感到牛清德很仗義。前一段時間,牛清德回舊鄉時喝得醉醺醺地,突然打電話給自己,讓他帶兩個新分來的年輕女老師一起唱歌。
這是趙良勇最不喜歡做的事情,只是想着自己帽子的由來,還是厚着臉皮帶了兩個新分來的師專生去唱歌。舊鄉如今也有一家唱歌的地方,就在牛清德原來開的館子旁邊。喝得醉醺醺的牛清德與新老師跳舞的時候手腳不太乾淨,害得兩個新老師在事後大哭了一場。
此事後,趙良勇坐在主席臺上,眼光總是迴避着那兩個年輕女老師。他想換個學校,也與這件事情有些關係。
王橋倒是很痛快,道:“你想調哪個學校,除了兩個重點學校,其他的都可以爭取。”
趙良勇大喜,道:“能調到昌東四中,那最好不過。”
昌東四中是除了城區重點中學之外條件比較好的學校,由於條件好,盯着這個位置的人就比較多,趙良勇最初並沒有想到四中,只是聽王橋口氣,便大着膽子提了四中。
王橋道:“那我就試一試,不能保證成功,也不能保證能到四中。”
兩人說着話,走出了縣政府大院,沿着主街步行了十來分鐘,來到一個魚館。趙良勇道:“王主任喜歡吃魚,所以我找了這家小魚館。魚館小是小,味道不錯,關鍵是有王主任最喜歡吃的黑魚。”
上了樓上的包間,王橋推門而入,見到了留着光頭的趙海。在舊鄉之時,趙海總是留着一頭長髮,還有點憂鬱的文藝憤青範。現在留着光頭,將鷹溝鼻子襯托得更加顯眼,整個人氣質都發生了變化,不再憂鬱,也不再文青,而是一種陰冷。
“趙海,什麼時候出來的。”王橋見到沉淪到監獄的舊鄉老友,很有些感慨。
趙海盯着王橋看了一陣,道:“我一輩子都沒有想到,蠻子居然成爲縣府辦主任。”
王橋道:“我是副主任。”
趙海道:“對我來說正和副都差不多,你們是統治階級,我們是被統治階級。”
王橋在看守所生活過一百多天,知道犯在看守所日子很不好過,他原本不想喝酒,見到趙海以後主動道:“還是拿一瓶靜州特曲,我們三個喝一杯。”
香噴噴的黑魚端上來以後,一瓶酒倒成了三杯。王橋道:“什麼話都不說,先喝一大口。”酒入身體,大家似乎漸漸找到往日的感覺。趙海猛地喝了一口,這一口足有二兩,他的眼睛變得紅紅的,道:“蠻子,呂琪在哪裡,我在監獄的時候還經常想起她,她可是舊鄉最漂亮的。”
王橋也長喝一口,道:“她考了研究生,以後和我沒有聯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