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橋看見黑影飛來,頭微微一偏,讓過襲來的土塊。
扔土塊的是當地一個半瘋半清醒的老頭子,每當村裡有集體活動,他必然要穿着一件又舊又破的軍裝到場,而且要將風紀扣扣上。他彎上腰繼續撿泥塊,被兩個鎮村幹部拉住了。
副鎮長程嶺躍非常熟悉這個老頭,道:“楊老頭,你別搗亂。”
楊老頭用力想擺脫兩個鎮村幹部,無奈年老體力衰,被拉離了人羣。楊老頭被控制了雙手,就大聲叫道:“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一貫的有益於廣大羣衆,一貫的有益於青年,一貫的有益於革命,艱苦奮鬥幾十年如一日,這纔是最難最難的呵!”
“雞蛋因適當的溫度而變化爲雞,但溫度不能使石頭變爲雞。”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
村民們早就熟悉了楊老頭的背誦語錄,知道再背幾句,就要開始重複。不管是村民開會,還是村民辦酒,他總會穿着舊軍裝出現在大家面前,重複着這一些語錄。
然後,然後就被村民趕走。
堵路是一個與政府鬥智鬥力的過程,有楊老頭在現場搗亂將增加一些樂趣,於是有村民道:“楊老頭也是我們村的人。不能把他拉走。”程嶺躍道:“拉走,拉走。別讓他在這裡搗亂。”
楊老頭被拉遠了,隱約有一些話語片斷飛了過來。
插曲之後。王橋開始進行宣傳,宣傳是老一套,第一是堵路是違法的,第二是垃圾場正在加強管理,第三是有問題可以協商,堵路不是辦法。然後講了最關鍵的一條:修建焚燒爐。
王橋對修建焚燒爐是持堅決反對的態度,但是在縣政府的決定就是決定,他只能執行,可以提意見。不能反對,必須執行。他違心地講着焚燒爐的作用,猶如嘴巴里飛進了無數只蒼蠅,十分難受。
楊宗明耐心聽完宣傳,哼了一聲,道:“把焚燒爐修好,又得幾個月,你們是拖一天算一天。”
雍符秀見社長表了態,馬上扯起喉嚨喊道:“你們當官的就知道騙人。回回都來騙我們這些老百姓。修垃圾場的時候說垃圾場是啥子雞。巴科技垃圾場,一點都不臭,現在臭得人要吐。”
雍符秀的大嗓門很富有挑動性,周圍的婦女們紛紛附和。一時之間堵路場所充斥着婦女們的罵聲。
楊少兵等年輕人散坐在山坡兩側,抽菸,靜觀現場變化。
王橋見無法再講下去。將喇叭遞給身邊的劉友樹,走到楊宗明身邊。道:“現在堵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焚燒爐建好以後。當天的垃圾就能全部燒掉,不會再有垃圾,這纔是最終解決問題的辦法。”
楊宗明又“哼”了一聲,神情中充滿了不信任。
樂彬也走到了楊宗明身邊,道:“老楊,這是縣裡的決定。將垃圾場修好以後,絕對能夠解決問題。”
雍符秀在旁邊罵道:“解決個錘子問題。”
一個從外地回來的村民拿了一個數碼相機,躲在後山上不停地照相。他是從本村出去的大學生,法學院的,很有些證據意識,不管事情如何發展,掌握證據就能進退自如。
以城管委爲主的一方和村民就僵持在一起。
王橋趁機歇了一口氣,找劉友樹要了礦泉水來喝。在他講話之時,裝在褲子裡的手機不停地在響。在歇氣的間隙,他拿着手機走到離村民比較遠的地方回電話。
“事情辦得順利,忙了幾天,終於搞定。我準備謝謝你那位朋友楊紅兵,他幫了大忙,晚上有空沒有,到靜州來吃飯。”呂一帆在電話裡快活地道。
王橋來到昌東城管委以後便陷入了一件又一件麻煩事情,喘氣的時間都沒有。靜州、山南似乎變成了遙遠的地方,以前在大學裡吃吃喝喝、泡圖書館、打籃球的生活成爲天堂般的回憶。
他望着情緒激動的村民,道:“現在村民把垃圾場堵了,縣城到處是垃圾,我哪裡有時間到靜州。”
呂一帆道:“你是城管委副主任,是領導啊,自然有手下幹活,還需要跑到垃圾場。”
王橋道:“不僅僅是我,一把手都在現場。”
呂一帆道:“在我的印象中,機關幹部就是一杯茶,一張報紙就過半天,還有些段子,說是中午在酒桌,晚上在舞廳。”
王橋道:“一杯茶和一張報紙的生活對於我來說就是傳說,可能有些機關有這種情況,但是據我現在的感受來說,基層部門還是挺累的。”
呂一帆道:“那我就單獨請楊紅兵吃飯。吃完飯,我就打出租車到昌東來。”
王橋笑道:“你打出租車?看來生意還是不錯啊。”
呂一帆道:“我是這樣想的,明天在昌東玩一天,我們到舊鄉去游泳,你不是說小河非常清澈嗎?”
王橋道:“你來吧,如果今天把工作做通了,我或許可以陪你到舊鄉游泳,如果工作做不通,只能說對不起了。”
呂一帆道:“我相信你,肯定能夠把事情搞定。”
對於呂一帆的鼓勵,王橋只能苦笑。以前在山大讀書時,認爲自己從政後就會混得風聲水起,指點江山,建功立業。而現實就是一個垃圾場,就把自己困得束水束腳,一點浪漫的革命英雄氣概都不剩。他腳邊就是一輛垃圾車,從車上流了無數垃圾滲漏液出來,發出刺鼻的臭氣。垃圾滲漏液有很多有機質,在高溫下迅速腐敗,還長出一條條白色的蛆蟲。
在人羣邊上,樂彬親自出馬與楊宗明說了一陣。他基層工作經驗豐富,見到做不通楊宗明的思想工作,也沒有馬上硬來,而是轉身找到參加行動的陽和鎮副鎮長程嶺躍,道:“程鎮長,你再去做一做工作,看能不能把他們勸開。”
程嶺躍一臉無奈地道:“樂局,要能做通工作,早就做通了。”
樂彬有意將軍道:“以前鎮幹部在村裡說話算數,如今鎮幹部說話當耳旁風,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程嶺躍接口道:“鎮幹部的話不是耳旁風,是狗屁。”
前一次城管委朱主任爲了強制進場,被村民打得住進醫院。這一次在沒有警力參加的情況下,樂彬決定不採取強制措施。讓所有幹部主動去找村民,一對一,單對單做工作。
王橋正在和最喜歡出風頭的女村民雍符秀談話,一位年輕的鎮幹部走了過來,道:“你是王主任。”王橋點了點頭,道:“我是。”年輕鎮幹部道:“我叫邱洪,陽和鎮黨政辦副主任。”
雍符秀根本不願意聽王橋談大道理,趁機道:“你們兩個當官的擺龍門陣,我走了。”她沒有走得太遠,和村民們坐在一起,很快在她身邊傳來罵聲和談笑聲。
邱洪道:“王主任,你是選調生。”
邱洪是一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比陽和鎮絕大多數幹部都多了一分書卷氣,王橋在他的身上看到熟悉的學生會幹部氣質,脫口而出,道:“你也是選調生。”
在九十年代,選調生是幹部後備力量,自有一種神聖感和使命感。選調生之間見面透着些惺惺相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