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橋目光沉靜地望着眼前正在演戲的李寧詠,道:“何必如此,不應這樣。”
如果不是晏琳坐在王橋身邊,換一個稍稍平凡一些的女孩子,李寧詠都不會這樣妒火中燒,失掉理智。此時她特別嫉恨王橋和晏琳,表現得也就特別可憐,抹着淚道:“對不起,我一時沒有忍住。如果你以後想起了我,就給我打電話,我的號碼永遠都不會變的,都在等着你。”
李寧詠還是很注意表演分寸,說完這一段話,估計給王橋添了巨量的堵,便朝着晏琳點了點頭,低着頭,走回了小鐘燒烤。走進大門時,她可憐兮兮的嬌柔表情不翼而飛,咬着牙齒,目光鋒利,自言自語地道:“王橋明明還有靠山,天天睡在一起,還要瞞着我,這就是欺騙的代價。”
王橋能當城關鎮副書記,隨即當上代理鎮長,邱家一致認爲王橋還有未說的靠山,因此對王橋很惱怒。李寧詠也接受了這個觀點。
回到了二樓,她站在窗邊,抄着手望着樓下。宣傳部同事招呼道:“李寧詠,遇到熟人了。”李寧詠道:“以前在昌東的同事,下去打了個招呼。”同事道:“等會去唱歌,去不去?”
李寧詠回頭笑道:“去啊,爲什麼不去,我唱歌還是不錯的。”離開窗邊前,她突然覺得心裡特別酸楚,給王橋添了堵最初讓她覺得愉快,可是稍稍冷靜一下就覺得自己的行爲很傻很愚蠢很可憐。
在強哥烤魚桌前,有幾分鐘冷場,特別是晏琳心理五味沉雜,原本和王橋單純的重逢被李寧詠一席話攪亂。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責備王橋,可是想着李寧詠臉上縱橫的淚水,就覺得感同身受。當年她坐在汽車裡望着遠去的王橋,有一種心碎的感覺,如今這個女孩子估計也和自己是一樣的感覺。
田峰最瞭解晏琳和王橋的事,原本還以爲兩人有可能會走到一起。沒有料到李寧詠會奇異般出現,說了一堆肯定會讓晏琳有想法的話。他決定打破李寧詠離開後的尷尬局面,道:“蠻哥,你和李寧詠什麼時候分手的。”
在李寧詠出現以來,王橋一直保持着平靜的態度,沒有被刺激得大怒,也沒有解釋。當田峰主動問起。他平靜地道:“分手有一段時間了。”
田峰眼睛餘光偷偷觀察着晏琳,道:“李寧詠還是挺不錯的。爲什麼分手了?”
王橋知道田峰這是有意在給自己製造一個解釋的機會,他本身不願意解釋,卻又不願意刻意迴避此事,道:“我被雙規後不久,就分手了。”
晏琳驚訝地道:“你被雙規過?不可能吧,什麼時候?什麼事?”她原本受到李寧詠的影響,有些陷入小女兒情緒。聽聞雙規兩個字,體制內的人都知道其背後的含義,一下就被成功地吸引了注意力。
王橋用最簡潔的語言道:“靜州案發時。我當時在昌東任縣府辦副主任,主持工作,結果被帶進去了,關了一個多星期,出來後就被調到檔案局。城關鎮代理鎮長的職務,我出任還不到十天。”
晏琳知道靜州大案,對其複雜性略有耳聞。道:“能出來,說明你很乾淨。”
王橋道:“我是剛出來工作不久,還沒有學會那些爛章法。若時間久了,也有可能會進去,要潔身自好很難。”
田峰追問道:“你們分手時,你是在檔案局落難?”
王橋知道田峰問話是變相地向晏琳解釋。道:“正是。當時陷到靜州案裡面去的人,不進去也得脫層皮,於是,她家作出了選擇。”
話說到這裡,講得非常清楚了,王橋不想多說這個話題,道:“田鼠。你們生意怎麼樣?”
田峰道:“我們的生意與國內經濟形勢密切相關,國內經濟形勢比較好時,對礦產需求量就高,我們的生意就好。目前看前景不錯,我和老蔡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辭職,我們兩人都想辭職,家裡不願意。”
談話慢慢進入了正常規道,將李寧詠帶來的負面情緒糾了過來。
王橋最初與晏琳相見之時,曾經在心裡想過了一個問題:兩人目前都是單向,是否有重續前緣的可能性?
經過五年時間,兩人之間隔了一層玻璃,在這一次關鍵性見面時,玻璃上又蒙上一層灰。因此,不管大家如何糾正,聚會氣氛始終不慍不火。
蔡鉗工是直性子人,見到老友後就不停地勸酒,輪番與諸人舉杯,到了十一點鐘,他自己反而有點醉意了,開始講起少年時代工廠糗事:“我記得在子弟校讀小學時,有一次搞文藝演出,你們一羣女孩子在幕布後面換衣服,結果幕布被人意外拉開了,我們一羣男生坐在下面全部看傻了,這是人生中第一次看見女生走光,記憶深刻。”
提起小時的事,晏琳情緒高了些,道:“你那時才幾歲,看傻了,估計是後面加上去的。”
蔡鉗工賭咒道:“我發誓,當時絕對看傻了。你別以爲小學生就不懂男女的事,我們小時候長期在工廠裡混,青工們什麼都說,早就有了性啓蒙了。”
晏琳也知道青工們的生活,笑道:“我還以爲老蔡最純潔,結果腦袋裡最複雜。”
蔡鉗工道:“我就是想想,吳重斌那小子壓根不想,直接實踐,高中就和劉滬好了,還以爲我不知道。”
田峰聽到老蔡說得有點走火,打斷道:“老蔡,你喝多了,別打胡亂說。”
蔡鉗工道:“這點酒算什麼,等會我們去唱歌,喝啤酒。”
晏琳道:“唱歌就不去了,我回去太晚不好。”
蔡鉗工長期生活在靠技術吃飯的羣休中,情商一直不太高,加上又有些酒意,道:“晏琳,這是在下班時間,回去晚一點誰來管你。人就要自由,不自由,得要魚死網破。”
田峰笑道:“啥子魚死網破,一點都不會用形容詞。”
晏琳是和王橋一起出去的。如果半夜不歸,從法律以及政策上確實沒有任何問題。但是難免會給帶隊的省委辦公廳領導們留下“深夜不歸”的印象,而印象在這種機關裡是很重要的。王橋對此有深刻理解,道:“時間不早了,我們把晏琳送回去。下回有機會去唱歌。”
田峰道:“送晏琳的任務就交給蠻哥,老蔡喝得差不多,我得把他弄回去。這幾年老蔡長了一身肥肉。死沉死沉的。”
蔡鉗工沒有明白田峰深意,不服地道:“你才死沉死沉的。誰要你來弄。”
由於是私人聚會,王橋就讓司機老趙在賓館等着,沒有參加晚上聚會。等到田峰將蔡鉗工打走,王橋和晏琳一起到大排檔一條街的街口等出租車。
離開了大排檔一條街,寒風襲來,王橋緊了緊衣服,對身邊的晏琳道:“你在省委辦公廳工作,感覺怎麼樣?”
“感覺很得複雜,一句話說不清楚。大家都保持着距離。很難暢開心扉。同事就是同事,很難成爲知心朋友。”薄酒一杯讓晏琳臉上有些紅暈,在路燈下十分柔美。和五年前相比,她身上多了一些沉靜的美。
王橋永遠不會說出自己與省委辦公廳失之交臂的真實原因,將遺憾深埋於心底,道:“這是自然,當年學生時代。大家都沒有任何利益關係。”
此時,兩人談話很謹慎且有分寸,互相小心翼翼地試探着談話的邊界,擔心越過雷池後出現不必要的尷尬。
等了一會,出租車始終沒有出現。打車難是靜州一個普遍存在的問題,原本在大排檔一條街還容易打車。結果屢等不見小車蹤影。王橋都感覺寒風刺體,擔心晏琳受不了,道:“別等了,乾脆我們走過去,不遠。”
晏琳道:“太晚了,安全嗎?”
王橋笑道:“我打架很厲害的,來幾個混混。經不起我三拳兩腳。”
晏琳道:“你都當了鎮長,還打架嗎?”
王橋道:“打架的時代過去了,現在想打架都沒有機會了。這一帶最牛的大哥你認識,就是以前復讀班的洪平,剛纔包強還提過,他在這一帶很有勢力,有小混混,提提洪平,就沒事。”
晏琳道:“你要勸勸他,混社會,遲早要出事的。”
王橋多次與洪平見面,知道其狀態,道:“這是他選擇的路,是他的人生,勸說沒有用。”
在夜深人靜的冬日夜晚,這一對曾經的戀人迎着寒風,沿着被路燈照亮的街道,朝賓館走去。經過一個路口,遠處便是曾經的紅旗廠辦事處。
晏琳道:“我們到辦事處去看看。”
辦事處大門緊閉,透過路口可以看到裡面的陳舊破敗。王橋望着黑沉沉的樓,想起了晏琳給自己精心準備的一枝枝太陽神口服液,心有感慨,終於問了一個私人問題:“你一直沒有談戀愛嗎?”
晏琳明顯有些緊張,道:“沒有遇到合適的,遇到的,我還是要談的。”
王橋直言道:“在對待愛情上,你是個完美主義者,這不好,每個人都有缺點和隱私,太追求完美,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自從分手以後,兩人是第一次正面談起糾結於心的往事。
晏琳幽幽地道:“我很嫉妒呂琪,她能出現在你的夢中,而我不能。”
王橋道:“我不是一個純潔的人,經歷很複雜,但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是真心的。”
在黑暗中,王橋和晏琳輕輕地依偎在一起。晏琳只覺得身體有些發軟,數年的思念似乎在這一刻得到了補償。
晏琳原本不想再提李寧詠,可是那個梨花帶淚的女孩印象太深,讓她不能選擇性遺忘,道:“剛纔那個女孩,你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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