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車上,宋鴻禮忽然道:“王鎮,聽說你和牛總有點小矛盾?”
聽到這句問話,王橋敏感地意識到今天的中午飯有問題,道:“宋書記,你怎麼突然想起這個話題?”
宋鴻禮道:“上一次家振作東,我和牛總在一起吃飯,喝了酒以後,牛總提起這個話題。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去年城管委請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吃飯,你和牛總在會上和酒桌上就較量過一次。你和牛總有什麼大不了的矛盾,到現在都揭不開?”
提起牛清德,王橋腦中就浮現起無數個畫面:從到舊鄉學校報到第一天被牛清德惡語相向,到牛清德帶着派出所民警掃黃,到牛清德侵犯呂琪,到與牛清德、劉老七在牛背砣大戰,再到洞中尖頭魚消失。可以這樣說,王橋在舊鄉惡夢般的經歷幾乎都與牛清德有關。
這種種事情最讓王橋無法原諒的是侵犯呂琪,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呂琪都是王橋隱藏起來的逆鱗,對於冒犯者,王橋不準備和解彭家振一樣“相見一笑泯恩仇”,一句話,不和解。
王橋決定不繞彎子,道:“宋書記,今天中午牛清德是不是在場?”
宋鴻禮坐在副駕駛位置,回過頭來,道:“老彭和我想爲你們撮合,牛總是牛部長的親兄弟,你們兩人長期頂牛,對你的發展肯定有影響。對待省委辦公廳領導,我們可以不用熱臉去貼冷屁股,因爲隔得太遠,他們管不到我們。但是牛部長不同,他對我們這種級別的幹部很關鍵,縣官不如現管。說得就是這種情況。”
這是前輩對後輩的肺腑之言,說得很實際,沒有虛言。
王橋苦笑一聲。道:“牛部長是牛部長,牛清德是牛清德。在我心裡是將他們兩人分開的。”
宋鴻禮道:“他們兩人是分不開的,中午的酒席已經擺上了,這杯酒如何喝?”
王橋鄭重地道:“宋書記,謝謝你的好意,這杯酒我決定不喝。”
宋鴻禮道:“我記得某國領袖曾經說過,世上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這句話講的是大國關係,用在人身上也部分適合。王鎮還是年輕人,多一個朋友總多一條路,多一個敵人就多一堵牆。”
說話間,小車進了城。
王橋道:“宋書記,真的抱歉,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決定不喝這杯酒。”
宋鴻禮嘆息一聲,道:“既然不想和,也不能勉強。那我把你放下去吧。”
王橋來到城關鎮以後,與宋鴻禮一直配合得很好,這是第一次當面拒絕了宋鴻禮的建議。王橋工作時間短。年齡不大,但是經歷十分豐富,因此遠比同齡人更能洞察人心。他意識到一味與宋鴻禮保持一致並不是最佳狀態,兩人在大合作前提下也必須也有分歧,否則久而久之就會失去自己的獨立意識,變成傀儡。
下車時,王橋拱手道:“宋書記,抱歉。”
宋鴻禮擡了擡手,道:“沒事。我就說你到靜州去了,免得生了隔閡。”
王橋拱了拱手。道:“好,我就去睡個大覺。下午就不露面。”
宋鴻禮道:“你給趙師傅打個電話,讓他來接你。我就先走了,免得家振和牛總久等。”
目送着小車離開,王橋便不再管牛清德之事。
宋鴻禮辦事老到,只要不是存心挑事,肯定能將事情遮掩過去。王橋一直以來都在城關鎮忙忙碌碌,現在卻因爲中午一頓飯而暫時不能回到辦公室。他沒有聯繫司機老趙,而是在街上慢慢步行。
從中師到昌東縣城,轉眼過了十年,王橋從一位中師生成了城關鎮代理鎮長。回想這十年經歷,他不禁心潮澎湃。
與這十年取得的成績相比,被省委辦公廳領導冷淡完全不算事。
與這十年取得的成績相比,拒絕與牛清德和解帶來的後果也完全不算事。
王橋從早上開始忙到了現在,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他走到熟悉的中師后街,要了一碗香噴噴的豌雜麪。城關鎮幹部在這個時間段很少到中師后街活動,因此,他能夠獨享一會安靜不受打擾的午餐。
豌雜麪館十年如一日,依然是如此鮮明的蒼蠅館子特色,蒼蠅亂飛,味道正宗,吃客不少,三教九流皆有。王橋叫了一碗麪,伸手扇飛在頭上飛旋的蒼蠅。等了一會,一碗色、香、味皆不錯的豌雜麪被一位面無表情的大嫂放在自己的面前。
在這種小館子吃麪是尋找自己青澀的回憶,根本不能計較服務人員的態度,王橋呼哧呼哧地大口地吃着碗雜麪,發出不太文明的清脆響聲。在響聲中,他動起了心思:“牛清德爲什麼急着找自己,作爲縣委組織部長的弟弟,作爲手握重金的老闆,能有什麼事情找到自己頭上?”
吸着麪條,王橋在腦中形成判斷:“牛清德被我教訓了幾次,肯定也難以釋懷,他能低下頭,請我吃飯,找彭家振和宋書記當中間人,絕對是在城關鎮有重大利益。他這人是開礦山的,這事就得和礦山有關。”
城關鎮除了管理城區以外,還管理着面積不算小的農村,從青橋三社往北走就是巴嶽山一條支脈,磷、鉛鋅、煤、鐵、石灰石等礦石資源豐富,儲量大,品位高,以前引起昌東地震的大興煤礦泥堂井口就位於此。
王橋對於轄區內的企業還是挺重視的,上任後大體上都去過,唯獨有泥堂井口未去過。這個井口涉及到以前的常務副縣長吳永志、還有靜州礦業集團,各種利益錯綜複雜。王橋如今還是代理鎮長,在城關鎮人代會未召開之前,他不會去觸碰泥堂井口的事情。
“老樑,你準備一份城關鎮礦山企業的彙報材料,向縣委彙報,一定要詳細準確,兩天後給我。”王橋知道牛清德也是一個非常強橫的人,他既然有事相求,肯定是利益相關的大事,提前做些準備,免得到時被打個措手不及。
在城關鎮外面的小館子裡,宋鴻禮、彭家振、牛清德、陸軍、羅基奎和郭達等人坐在一起吃飯。
牛清德喝了幾杯酒,臉色黑紅,透着亮光,用開玩笑的口氣道:“鴻禮兄,今天家振部長出面請王橋吃個飯,他都不給面子,年輕人太驕傲了。”
宋鴻禮一本正經地道:“牛總,王鎮是城關鎮鎮長,昌東縣重要的領導幹部,你不要開這種玩笑,特別是在城關鎮幹部面前。我、楊鎮、郭主任都很尊重王鎮。”
宋鴻禮是多年領導,又是昌東縣有名的鐵腦殼,牛清德被“批評”幾句,頗爲尷尬和惱怒。幸好他是個黑紅臉皮,又吃了酒,有效地遮掩了其真實表情。
彭家振打了個哈哈,圓場道:“牛總和王鎮都是從舊鄉出來的人,兩人說話向來都是直來直去,呵呵呵。”他說這句話很有意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方式,從牛清德的角度來說,兩人互罵也算直來直去。從羅基奎和郭達等人角度看,說話直來直去意味着關係不錯。
宋鴻禮臉上表情很沉穩,看不出喜怒。他端起酒杯與彭家振碰了碰,道:“今天上午植樹,省委辦公廳來了人。王鎮把那攤子事處理完以後,就到靜州去了。”
坐在一邊的陸軍突然道:“王鎮有個女同學在省委辦公廳常委辦公室工作,市委上一次請尚主任吃飯,還特意把王鎮叫過去做陪。這一次植樹,那個女同學來沒有?”
宋鴻禮道:“來了。”
辦公室主任郭達道:“這一次是省委蔣副秘書長帶隊植樹,規格更高,王鎮的同學也參加了。”
陸軍眨着眼,問道:“王鎮又到靜州陪同嗎?”
郭達和羅基奎都此事都不知情,答不出這個問題。宋鴻禮慢慢啃排骨,啃了幾口後,又用紙巾擦了嘴,才答道:“王鎮只是說要到靜州,做什麼事情不清楚,應該不是陪同省裡的人。”
對於牛清德來說,這是一頓掃了面子、沒滋沒味的午餐。
吃過午飯後,彭家振血壓升高,頭昏腦漲,就請了假,到縣中醫院去做理療。
牛清德坐在車上,大罵:“宋鴻禮是隻老狐狸,根本就是在玩我,什麼事情都推給王橋,王橋*又躲着不見。”
縣委組織部長牛清揚外出學習未歸,常務副部長生病請假,組織部辦公室主任陸軍便不想去上班,坐在牛清德車上,說些閒話。
牛清德道:“王橋到靜州,我們也到靜州,老子在昌東辦事向來順風順水,就是這個城關鎮讓老子不爽。我們去洗澡,去去火氣。”
陸軍是縣委組織部長牛清揚的心腹,也是牛清德的好朋友,他品着宋鴻禮的話,道:“我打聽過,王橋的那個女同學叫晏琳,他爸爸是紅旗廠的一把手廠長。”
牛清德道:“這個女的和王橋到底是什麼關係?”
陸軍道:“王橋在我們同學中算是最英俊的,找的女朋友都很漂亮,我知道好幾個。”
提起這個話茬,牛清德就想起了曾經在舊鄉工作過的呂琪。這麼多年過去,他一直沒有忘記這個性格頗爲剛烈的女子。每次洗澡看到腹部被鋼筆戳過的傷痕,就會閉着眼想一會。他狠狠地罵道:“既然王橋不給面子,也別怪我不客氣。”
陸軍道:“宋鴻禮是老狐狸,王橋是刺頭,那事還真不好辦。”
牛清德道:“鐵棒都要被磨成針,何況一個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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