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一齊朝蘭天歌城走去。
紅星廠四個人也難得聚在一起,聊得很是熱鬧。他們主要聊小時候朋友的去向,也聊老廠區的舊事,還聊新廠區的優勢和存在的問題。
山南老三線廠曾經到過深深的谷底,有的徹底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有的煥發了新春,紅星廠屬於比較幸運的三線廠,及時找到了適合本廠的民用產品,讓他們贏得了喘息之機,後來隨着國際形勢變化,國家加大投入,有了大量訂單,紅星廠終於重新恢復了活力。
紅星廠效益好了,意味着劉滬、田峰、段鉗工等人不會太替家裡人操心,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因此,聚到一起,大家心情都還是不錯。
王橋跟他們走在一起,默默地聽着他們講廠裡的事情。
到了蘭天歌城,要了一個大房間。田峰開始點歌,段鉗工喊着要拿啤酒。劉滬和晏琳坐在角落裡說着悄悄話。王橋滴酒不沾,格外清醒,確實少了喝酒以後微薰的狀態。
田峰道:“我給晏琳點了一首歌,以前最喜歡唱的《冬季到臺北來看雨》,你現在喜歡唱什麼新歌我不曉得,所以還是點老歌客官不可以~。”
段鉗工道:“現在晏琳是省委的人,肯定要唱又紅又專的歌。又好聽又革命的歌,那就唱《長征》。田鼠,你快點找一找有沒有《長征》。”
晏琳正在搞慶國慶的排練,是大合唱,其中確實有一個曲目就是《長征》,在禮堂裡唱長征那是在正確的地方唱正確的歌,在這裡唱就有點不應景,道:“我還是唱孟庭葦的歌。”
今天晚上的第一首歌就是孟庭葦的《冬季到臺北來看雨》,王橋在讀復讀班時聽晏琳唱過好幾遍,唱得確實很不錯。
音樂響起,電視屏幕卻是出現一個三點式女郎,在哪裡搔首弄姿。這個低俗畫面一個就破壞了晏琳唱歌的興致。她皺着眉頭,堅持唱道:“冬季到臺北來看雨,別在異鄉哭泣,冬季到臺北來看雨,夢是唯一行李,輕輕回來不吵醒往事,就當我從來不曾遠離,如果相逢把話藏心底,沒有人比我更懂你……”
這是一首寄託了晏琳深厚感情的歌,代表着青春、愛情以及逝去的歲月。有無數次行走在夜色中,從街道商店傳來的這首老歌,總會讓她眼框溼潤,停下腳步,靜靜地聽完。
只是,在蘭天歌城,如此一首歌曲卻配着一個光屁股女孩子,破壞意境到十分徹底的地步。
晏琳轉過身,不去看搞笑的畫面。
劉滬眼睛實在受不了如此刺激,道:“田峰,你找些有原版畫面的。要看這些光屁股,你們幾個單獨來看。”
段鉗工一本正經地道:“我也不喜歡看這些三點式,沒有脫完,一點意思都沒有。”
田峰又點開幾首歌,結果全部都是這種畫面,他跑到外面去找服務員,結果服務員答得很清楚,道:“我們這裡都是這種,爲什麼,很簡單,客人的要求嘛。”
昌東畢竟是縣城,文化娛樂生活較大城市貧乏很多,人們的精神需要也略有不同。最初此家老闆從省城回來時,還是選用了不少原版畫面。結果來唱歌的人都覺得不爽,很多人都要求那種三點式的。三點式純粹是粗製濫造的產品,早被省城拋棄,在此處卻深受歡迎。
由於無法解決三點式問題,大家唱起來都頗爲不爽,一個小時後,準備撤退。
正要走出房屋之時,屋外響起了一陣激烈的打鬥聲音。王橋警惕性最高,道:“大家別出去,外面在打架,免得誤傷。”
他站在門口,透過門上的玻璃朝走道外看去。田峰和段鉗工也將腦袋湊了過來,朝走道外看去。由於門上的玻璃小,段鉗工看不過癮,在其強烈要求下,門被拉開了。
站在門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走道打鬥的全貌。
一個年輕人拿着一把椅子,正在被三個人圍攻。三個人都有刀,不停地朝着年輕人身上招呼。
年輕人瘋狂地揮動椅子,拼命朝外跑。
王橋見到這個年輕人,立刻就掏出手機,準備撥打110。還沒有撥打,就見到那個年輕人已經衝了出去,一人跑,三人追,四個人轉眼間就消失在歌廳。王橋暫時沒有撥打110,問門口站着一男一女兩個服務員,道:“怎麼回事?打架的是誰?”
女服務員一幅驚魂未定的神情,沒有答話人生悲喜劇。
男服務員道:“這裡好久都沒有打架了,今天被追砍的那個是洪哥的人,叫五哥。另——夥人沒有見過,應該是外地的。”
王橋道:“報警沒有?”
男服務員用無所謂的態度道:“已經報了。這些人都跑了,報警沒有什麼卵用。”
王橋道:“你們這裡經常打架?”
男服務員道:“我們老闆與公安有關係,很少有人在這裡打架,這兩羣人下手都狠,不是普通的打架,是社會人的事,我們不敢管。”
老五是洪平手下的得力干將,一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文弱青年。他和洪平都是昌東人,出現在昌東就很正常。
只是,另
一夥人就不應該出現在昌東。
王橋目光銳利,在短短的打鬥中,已經認出來圍攻者有一個是以前劉建廠團伙中綽號麻臉的傢伙。這就是兩幫人在打架,一幫人是洪平的人,另一夥人應該是屬於靜州的黑社會組織。
老五此時在蘭天歌城的外面一百多米處被三人圍住了。他在突圍時將椅子扔掉,只能隨手抓起一把塑料掃把,拼命揮動,用來抵擋砍刀。
砍刀如雨點一樣砍了下去,塑料掃把被砍斷。老五就把塑料掃把被砍斷處形成的尖角當成匕首,朝着來人扎過去。
他身上已經中了四刀,鮮血流出來打溼了襯衣,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幾個路人見到打架,就站在一邊看熱鬧。
這時,從黑暗處衝出來一個光頭。光頭長着一對鷹鉤鼻子,手裡握着一柄鋒利的短刀,衝過來以後,對準一個拿砍刀的年輕人大腿捅去。
這一刀又狠又快,短刀入肉後,光頭還有意上挑刀口。抽出短刀後,又對着年輕人的屁股捅去,這一次抽刀時就有意旋轉刀口。
兩刀下去,中刀者慘叫起來。
圍攻老五的一人轉過身,刷地一刀砍在了光頭的肩膀上。光頭鷹鉤鼻頗有幾分悍勇,顧不得躲閃,一刀就捅在了砍自己那人的肚子上。
三人中有兩人被捅倒,形勢一下就發生了逆轉。
麻臉見勢不對,也顧不得同夥,朝着老五又揮出一刀,轉身就跑。
老五受傷頗重,顧不得追人,道:“海哥,快送我到醫院。”
鷹鉤鼻趙海朝地上兩人猛踢兩腳以後,撫着老五就朝蘭天歌城停車場走去。很快,汽車發動,趙海開着車離開了蘭天歌城。
小車行駛在大街上,迎面開過來警車,拉響了警報。
王橋等人剛剛離開蘭天歌城,警車就停在了蘭天歌城門口。
在街邊的打鬥現場,站了二三十個圍觀者,在談論剛纔短暫又激烈的打鬥。
“這些龜兒子,下手硬是狠,刀刀都見血。”
“這裡哪些人打架我只是想愛你。”
“聽說有一方是洪哥的人,其他人認不得。”
“****,這些人是廁所裡面打手電——找屎,跑到昌東來砍洪哥的人。”
“那些人肯定是外地的社會人,否則不會這麼瘋狂。”
“有沒有人被捉住?”
“這些屁眼蟲都是操社會的,砍完人就跑了,不會找警察,現在哪裡還找得到人。”
王橋站在人羣外聽了幾句,對田峰等人道:“走吧,打架的人全部跑了。”
空中飄浮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劉滬顯得心驚膽戰,道:“昌東好亂啊,晏琳,你還要在這裡一年,這日子怎麼過啊。”
王橋道:“昌東沒有這麼亂,這兩邊打架的人,其實你們都認識。被砍的那一方是洪方的人。”
田峰猛地一拍手,道:“難怪總覺得那人眼熟,那人叫老五,我在包強店裡吃飯的時候,包強指給我見過。”
王橋又道:“另一方,有一個人你們都見過,是劉建廠的人,叫麻臉,才從監獄出來不久。”
這話讓晏琳倒吸了一口涼氣。在復讀班被綁架是晏琳終生難忘的經歷,她格外痛恨劉建廠這夥人。後來在首都讀大學,又在省委辦公廳工作,與這些黑社會已經隔得很遠。她沒有料到如今來到昌東,以前的生活彷彿又與今天的生活接上了頭。
王橋道:“現在不比從前了,他們沒有膽量來挑戰政府。在黨委政府面前,他們都是紙老虎。”
田峰道:“幸好洪方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否則沒有一個大哥罩着,我們這種在靜州做小生意的,說不定哪一天就被社會人欺負了。”
在一輛麪包車裡,麻臉打出去一個電話:“彪哥,我們砍了老五,砍了四五刀。鋼炮肚子被捅了一刀,傷得重。”話筒傳來彪哥的聲音,道:“你們跑脫了沒有?”麻臉道:“條子來之前就走了。鋼炮要進醫院啊。”鋼炮道:“你把血壓住,把車開回來家,我把醫生叫到家裡來弄。”
趙海開着小車,與洪方打通了電話。
洪方簡略問了情況,道:“曉得了,你把老五弄回城,就在復讀班旁邊的那個診所,那個診所醫生是靜州一院出來的,技術不錯。我當年就在哪裡醫過。”
等到趙海開着車回到靜州,老五流出的血已經將小車座墊全部染紅。
在小診所裡,一個戴眼鏡的瘦小中年男人和洪方坐在屋裡看電視,病牀上沒有人輸液。瘦小中年男人道:“老洪,打打殺殺沒有意思。”
洪方臉上沒有表情,抽了一口煙,道:“這個社會,有的人舒舒服服賺錢,有的人就打打殺殺賺錢,都是命。命這個東西,生下來就定,改不了。”
瘦小中年男人道:“你們不能談判和講和嗎?”
洪方道:“爲了義氣,可以講和。我們現在是生意之爭,沒有辦法妥協。妥協了一次,就沒有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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