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唐教練約定吃飯時間和地點以後,王橋離開了山大健身館,去和黃永貴老師見面。
在離開山南大學這一年裡,王橋如坐了過山車,大起又大落。黃永貴依然在山大中文系任原職,生活平靜如水,沒有任何變化。接到王橋電話以後,黃永貴就從辦公室出來,見到了門外赫然立着一條光頭大漢。
每次見到熟人都要解釋自己爲什麼是光頭,爲什麼光頭上還有一條傷痕,這讓王橋很無語。他不等黃永貴詢問,主動講述了光頭的由來,以及最近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
“沒有想到你是如此倒黴,喝涼水都塞牙。”黃永貴拍了拍王橋肩膀,道:“晚上我們去搓一頓,一醉解千愁。”
王橋道:“今天晚上有飯局,要幫着黑唐教練請東城區刑警支隊長吃飯。”
黑唐帶過中文系籃球隊,黃永貴對其印象頗深,一直關注着其行蹤,道:“他開的山大俱樂部,生意很好,聽說裡面的人很雜。”
王橋道:“就是這個原因,他想和刑警隊的人搭點關係。”
說話間,王橋習慣性地朝青年教師樓方向走,被黃永貴拉住,道:“我搬家了,在梅苑有新房子了。”
王橋道:“學校的商品房,還是福利房?”
黃永貴道:“房子比市場價要低,可以對外賣,但是產權是屬於學校的,交易時必須賣給學校。”
山南大學是老學校,綠化得相當好,臉盆粗的香樟樹隨處可見,樹冠形狀如撐開的傘,顯得非常自然。如今各地大搞城市建設,綠化是其中一個重要項目,綠化和建築不一樣,不能速成。若想快些見效只能讓長在深山的大樹進山,大樹若有樹冠則不方便運輸。因此很多進城的大樹被砍掉了樹冠,成爲光頭樹。山南大學裡的樹全是樹冠寬大的老樹,一牆之隔便是如電杆一樣的光頭樹。
山南大學裡部分專家看到光頭樹就罵,罵也白罵。罵聲只會隨風飄散,傳不到決策者的耳朵裡。
沿着香樟小道走到梅苑,梅苑自然有不少梅樹,只是這個季節梅樹沒有什麼看頭,綠油油的。缺乏招人喜愛的“梅花傲風雪”。
黃永貴分到的房子在十四樓。上樓時,黃永貴罕見地誇獎了校方後勤,道:“後勤那幾爺子這一次總算辦了一件好事,房子雖然貴了點,裝修得還不錯。以前我還準備重新裝一裝,後來發現真的可以直接住進來。”
到昌東縣去呆了一年,王橋現在理解了師姐吳湘的想法,當年吳湘就是喜歡校園環境,一心想要留在學校。此時在昌東縣去滾了一圈,王橋居然也發自內心地喜歡起山南大學的校園環境。比當初讀書時代還要喜歡。
黃永貴住房套內有九十多平方,最棒的是有一個大陽臺。學校治安不錯,加上子女都過了爬陽臺的時代,因此大陽臺沒有封掉,直接能看到沒有被金屬網割破的天空。
黃永貴泡了一壺茶,拿了兩個茶杯,坐在陽臺上品茶。近年來,高校有很多人到地方任職,黃永貴也有這個想法,因此有意和王橋交流一下從政想法。
在地方工作一年。王橋充分領教了地方工作的複雜性,聽了老師的想法後道:“黃老師,我就說點真心話,其實在高校工作是很不錯的。無論從工作條件和工作環境都比地方上要好得多。”
黃永貴道:“高校畢竟是務虛的地方。呆久了,也覺得沒有意思。我還真想換個環境,在地方上去工作,看一看自己到底有幾分能耐。”
王橋沒有順着黃永貴的思路發表意見,而是堅持了自己的想法,道:“如果出來能進入市縣領導班子或者省級部門的領導班子。那還可以試一試,如果出來到市級部門,就完全沒有必要。學校的同事們畢竟文化水準要高一些,接觸起來舒服一些。地方幹部普遍來說文化程度要低一些,除了這些年進了不少大學生以外,以前很少有大學生的。”
黃永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聽着王橋說下文。
王橋道:“這就好比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裡面的人想出去。”
黃永貴皺眉道:“我怎麼覺得你變得很消極了,以前的銳氣到哪裡去了。王橋,我覺得心胸不夠開闊,雖然經歷了一次挫折,但是不應該如此消極。你還年輕,應該鼓起勇氣,不要屈服於命運。”
離開學校以後,王橋很久沒有聽到這種老師式的鼓勵,覺得很是親切,道:“謝謝黃老師鼓勵。我當然不會就此放棄,只是比以前更現實。這一次挫折肯定不會打倒我,但是對於很多人來說,遭遇這一次挫折就有可能一輩子爬不起來。”
說起這句話時,王橋感覺自己確實變得很有誠府,有關張大山的事,有關鄧建國的事,他都沒有提及。至於邱家和李寧詠的事,他也只是一筆帶過,沒有多說。
黃永貴毫不客氣地打斷道:“你這是暮氣,暮氣還很重,直接影響了你的心態。你出去工作不過一年,就已經主持過縣政府工作了,這種經歷不應該是這種心態。”
王橋道:“我真有暮氣了嗎?”
黃永貴批評道:“我是旁觀者清,說悲觀喪氣有點嚴重,至少有些消極。你的心態決定着你的高度,這一點你千萬要注意。”他作爲老師,在學生面前還是如以往一樣尖銳。批評完以後,他又提出了建議:“你的運氣還真是背,仕途剛剛上路就遇到了靜州大案,案件太大,牽涉的人多,辦案時間長,你還真不好翻身。我可以幫你聯絡你的師兄們,看哪位師兄方便,爭取調到其他地方去,你還年輕,完全可以從頭開始。”
樑柏文已經和省紀委副書記彭振綱見過面,把該說的話遞了過去。他隨即到國外考察,還沒有與愛將黃永貴談起彭振綱之事。因此,黃永貴對王橋留在昌東的前途也不看好,建議他擇機離開昌東,在全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這是一個很有操作性的建議,王橋將這個建議聽了進去。
黃永貴又道:“秦真高對這事是什麼意見?”
這一句話將王橋說得愣了愣神,隨後搖頭道:“不清楚,平時我們接觸得不多。”
黃永貴知道秦真高與王橋在學校時就有些小矛盾,沒有想到他們兩人將原來寢室裡的矛盾帶到了工作中去,道:“秦真高在給常務副市長當秘書,常務副市長在地方上還是很牛的,你別這麼驕傲,可以找一找秦真高,讓他給你牽線搭橋,有常務副市長支持,你還怕沒有機會。”
王橋解釋道:“康市長是市委常委,不是常務副市長。”
黃永貴道:“不管是不是常務副市長,作爲市委常委能進入決策層,是有話語權的。我抽時間到靜州來一趟,把你們兩人叫到一起,同爲山大人,還是一個寢室的,有什麼化不了的矛盾。你就是一個高傲的性子,是優點也是缺點。論綜合素質,秦真高肯定不如你,但是他也有優點,懂得察言觀色,懂得把自己的位置放低,做事也很勤快。你們兩人的性子綜合一下,倒是完美性格。”
被老師批評一頓,王橋並沒有任何反感和怨言,因爲黃永貴確實是真想幫助自己。只是他確實不想和秦真高這種小人過多接觸,內心深處並沒有接受這個建議。他隨即又想道:“黃老師畢竟是老師,對我是真瞭解,他說的高傲性子還真是點到了要害上,如果我不是高傲的性子,就會跟着李寧詠到牛清揚家裡拜年,就會跟牛清德冰釋前嫌,那麼有可能就不會被牛清揚順手弄到檔案局。”
王橋能夠想到這一點,但是現實生活中真要讓他向牛清德低頭,還真是做不到。
黃永貴瞧着王橋的神情,道:“看來你還是沒有接受意見,秦真高就是心胸有點小,沒有什麼大問題,你要放得下身段,否則敵人總會多過朋友。”他走回書房,尋了一套《厚黑學》,道:“這是我以前的書,也是熱門書,這書就送給你,好好學習。”
王橋接過《厚黑學》,朝着黃永貴抱拳拱手,道:“這是靜州大案以來,第二次聽到的除了家人之外的肺腑之言,謝謝黃老師。”
黃永貴開玩笑道:“當老師的自然希望你們能發展得好,以後我們走到你們執掌的一方水土,也能跟着長長威風。”
門外又走進來一個年輕女子,個子接近一米七,看到王橋有些吃驚,等認出來以後,打招呼道:“王師兄怎麼變成了魯智深。”
來者是黃永貴的女兒黃小琴,黃小琴和黃小波是龍鳳胎,性子截然不同,黃小琴喜靜黃小波喜動,兩人都和王橋關係不錯。
王橋道:“我就不解釋爲什麼是光頭了,見人就得說一遍。一年不見,你又長高了。”
黃小琴道:“脫了鞋,有一米七了。”
王橋第一次見到黃小琴是五年前,當時黃小琴只有十二歲,如今滿了十七,讀高三了,變成了一個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在街上迎頭相遇,王橋都有點不敢相認。
聊到五點,王橋這才告辭而去。
在校園門口,王橋和黑唐匯合,兩人一起前往省交通廳賓館。在交通賓館門口,見到了李澄和一個久違的熟人正在嚴肅地談話。
這個熟人如一枝箭,朝王橋心口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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