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到了開會時間,駐村幹部王健來了,但是副鎮長羅基奎仍然沒有到。
王橋也沒有催促他,走下主席臺,與一羣白髮黨員們坐在一起隨意聊天。這次開會,他沒有帶好煙,特意帶了三包平時基層幹部最喜歡抽的靜州煙。依次散了一圈後,大家在一起吞雲吐霧,陌生感和隔閡感似乎就消了不少。
王橋是有備而來,有意無意提及當前農村黨支部建設中存在的問題。
這些問題都是現成擺着的,老黨員們說得很直言無諱,大體上是如下幾條:
第一條是黨員年齡普遍老化,文化程度偏低,跟上不新形勢了。這一條是顯而易見的,滿屋黨員,年齡在三十歲以下的一個都沒有。
第二條是黨員流動性大,缺乏有效的管理機制。這一條同樣明顯,田間地頭全剩下993861部隊在耕作,很難再看到在田土裡勞作的青年人。農村青年離開鄉土,基本上沒有帶上原來的組織關係,新的社會形態給黨支部管理帶來極大的難處。
第三是農民入黨積極性不高;這一條與第二條有關,但是又不僅僅包含第二條,這與改革開放以後的社會轉型有着密切關係,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不是開玩笑的事,這三觀決定着人們的行爲。
另外還有些零零總總的說法,但是都不如這三條典型。
距離開會時間過了十來分鐘,陸續還有村民黨員進來。羅基奎匆匆走了進來,道:“王鎮,不好意思,有事耽誤了。兩個記者在我這辦公室,非要採訪。”
王橋作爲行政長官,對新聞採訪還是很敏感的,道:“什麼事?”
羅基奎道:“大鵬鉛鋅礦的事情,環境報記者又說接到舉報,說是有污染。我給他們說根據省裡的要求。礦山處於停業整頓狀態。他們不信,我就讓企業辦的人帶他們上去看,這才把記者打發過。”
提起大鵬鉛鋅礦,王橋就警惕起來。道:“停業整頓以後,對大鵬鉛鋅礦會怎麼處理?”
羅基奎道:“現在還得看縣裡怎樣安排?”
王橋道:“你有什麼想法?”
羅基奎道:“鎮屬企業是以前八十年代的遺留產物,我們城關鎮就是純粹的政府,不要管企業,趁着這次停業整頓。乾脆就把這個礦關掉。反正這個礦資源枯竭了,投入大,產出小,每年都要虧錢。”
王橋疑惑地道:“那爲什麼有人還想買這個礦。”
羅基奎道:“有這麼傻的人,那就趕緊賣。”
青橋村江老坎過來道:“黨員來得差不多了。”
王橋對羅基奎道:“改天抽時間,我去調研一下這個企業,現在集中精力開會。”
王橋爲了檢驗“青橋村民六步議事規則”的合理性,在青橋三社修路問題上嚴格按照規則辦事,今天召集黨員開會,就是把青橋村民六步議事規則拿出來。由村民們以此爲標準來討論修路的事。
村裡黨員們都聽說過三社修路的傳聞,今天開會算是聽到了正式消息,大家在底下議論紛紛,特別是河對岸未通車的黨員們更是討論得熱烈。
一個頭發掉了大半的村民站了起來,道:“江老坎,說修這條路都十幾回了,回回都放空炮,沒有落實,這一次是不是真要修,不要哄我們好耍。”
江老坎道:“今天我不說。王鎮長都坐在這裡,等會由王鎮給大家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年輕的鎮長身上。
王橋道:“我這一段時間到青樹村的時間很多,三社想修公路的呼聲很高,我們現場來看一看。有沒有人反對修這條公路?”他用目光反覆看着參會人員,直到會場安靜下來,才大聲道:“反對修路的請舉手。”
在山南傳統觀念之中,修橋補路都是善事,是大義。因此,就算有人不願意修路。在這種場合下都不能明顯反對。
王橋道:“沒有人舉手,看來大家都是願意修路的。那麼,如何修這條路就是大家關心的重點。現在,我給大家發一張表,這就是修路的辦法。”
駐村幹部王健就將事先準備好的“青橋村民六步議事規則”打印稿發給每一位黨員。爲了增強針對性,這一次的打印稿直接命名爲“青橋村三社修路辦法”,內容與六步議事規則一致,只是增加了具體的修路內容。
王橋道:“下面,我就給大家來講一講修路辦法。第一條是徵求意見,召開黨員會和村民代表大會,講清楚修路的意義,統一骨幹力量的思想,形成修路的初步方案。今天開的黨員會,明後天開的村民代表會,都是統一思想的過程。今天參會的黨員同志們覺悟就是高,全票贊成修路,說明修路是人心所向,是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希望今天會議結束後,大家回家給親朋好友宣傳三社修路的辦法。”
村民黨員拿到修路辦法就開始瞧,有的瞧得基本明白,有的瞧得稀裡糊塗。
其中一個黨員是以前的村主任,看了第四步時,道:“王鎮長,要每家每戶都要簽定表決,沒有達到百分之八十當真就不做?”
王橋肯定地道:“村民自治,簡而言之就是廣大羣衆直接行使民主權利,依法辦理自己的事情,實行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創造自己的幸福生活。村民自治的核心內容是四個民主,即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如果鎮村兩級組織開了黨員大會,開了村民代表會,開了全社大會,仍然有百分之二十的村民不願意修路,那就說明修路的條件不成熟,只能等待成熟以後再修。”
在村民印象中,做這種事情都是鎮村幹部苦口婆心地到每家每戶做工作,才能把事情做起來,沒有料到上眼前這個年輕的鎮長居然扔出一個“百分之二十的村民不願意修路”就放棄的方案。
河西岸的老主任急道:“王鎮長,我們河對岸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修這條路,怎麼說不修就不修。”
王橋道:“村民自治。必須要村民絕大多數同意才行。我在這裡表個態,鎮裡是堅決支持的,宋書記和我已經向縣交通局作了彙報,縣交通局答應。路修好以後,按皮尺來拉,每一公里至少補助十萬。”
老主任道:“說話算數?”
王橋道:“我是當着三社黨員說的,一口唾沫一顆釘,絕對算數。”他之所以敢表這個態。是因爲縣交通局已經同意將三社公路納入全縣村級公路規劃,縣裡補助是每公里十萬元。到時鎮裡籌集一些資金,每公里補助十來萬是做得到的。
王橋盯着老主任道:“現在關鍵就是看三社羣衆的意見了。有一句俗話,村看村,戶看戶,社員看幹部,社員看黨員。說句實在話,我是想把三社的公路修好,否則也不會把大家喊起來開會。但是三社黨員幹部如果不去做工作,有百分之二十的人不願意修路。十萬塊補助只能給其他修了路的村。”
黨員們紛紛議論起來。
王橋見黨員們情緒被調動起來,又道:“我找人粗略測算了公路長度,有三公里多,縣鎮三十多萬就放在這裡,等着來拿。有這三十多萬打底,每家集資就不是太多。按照剛纔給你們的修路辦法,開工以後,鎮村幹部都不管這些錢,村民選四個代表,分別擔任會計、出納、保管和質量監督。鎮村就只管幫着組織修路。不管錢財物,工程結束以後,竣工結算,張榜公佈。羣衆隨時可以查賬。”
聽到年輕鎮長講到這個地步,河西岸的黨員看到了希望,紛紛表態支持。
王橋道:“我知道修路的癥結在什麼地方,就是河東岸這邊已經通了公路,不想出這筆錢。三社是一個集體,大家生在這裡。長在這裡,打斷骨頭連着筋,河兩岸都沾親帶故,不能光是想着小家不顧大家。”
江老坎馬上表態道:“我大姐、五舅在河東岸,這兩家人我承包了,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同意。”
江老坎做思想工作是有一套的,這在全村有名,不少黨員幹部想起他的故事都笑了起來。
又有村幹部主動站起承包河東岸親戚的思想工作。
場內氣氛這才被完全調動起來,王橋鬆了一口氣。最初設想開會過程時,他最擔心的是講到“百分之二十的村民不願意修路就放棄”時會讓黨員們氣餒,現在看起來“以退爲進”取得了預期效果,沒有什麼大問題。
江老坎道:“按照王鎮的要求,這次修路就要修成一個樣板路,花錢不多,質量要好。所以,由鎮裡找了專業設計師來做預算,預算出來以後,我們就公佈每戶出多少錢和出多少人工。”
王橋笑道:“設計師的設計費,由鎮政府解決。”
一般在村裡開會,很快就有人提前離開,今天這個會,大家討論得熱火朝天,到了十二點才各自散去。
王橋道:“羅鎮,你對三社熟悉,覺得怎麼樣?”
羅基奎道:“第一把火是燒起來了,就看下面怎麼做工作。”
王橋又對江老坎道:“按照那天的方案,村幹部、鎮人大代表、村民代表、黨團員都要發揮作用,一個堡壘一個堡壘攻克,絕對不能低於百分之八十的贊成戶。簽名時,你要給村民講清楚,最終所有簽名表都要在村辦公室張貼,不籤的,籤反對意見的,都要拿出來亮相。”
江老坎如雞琢米一般點頭,接受了意見。
一行人邊走邊聊,準備到江老坎家裡吃飯。
王橋接到了呂一帆的電話:“我沒有到陽州,在靜州下了車,晚上準備請楊警官吃飯,他幫了兩次忙,總得表示感謝。你有空過來嗎?”
王橋道:“你安排吧,我晚上過來。下班纔出來,有可能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