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彬走來到辦公室主任房間。辦公室主任邵林森正在低頭看報紙,聽到腳步聲,將桌前的稿紙拉到面前,假裝寫文章。
樂彬不願意第一天到城管委就批評人,心平氣和地道:“你去把羣衆們叫到辦公室來,有什麼問題就談什麼問題。”
邵林森道:“村民又兇又惡,根本不聽勸,我們還是報警吧。”
樂彬沉下臉來,道:“他們是來談事情,反映問題,又不是來打架。你讓他們全部到會議室,不要影響辦公秩序。”
邵林森這才放下稿紙,下樓將村民們帶到二樓會議室。
村民們有男有女,老年人和中年人各佔一半。社長楊宗明在人羣中不吭聲,暗自打量新來的城管委主任。
雍符秀又當急先鋒,氣勢洶洶道:“你就是新主任?我們的問題怎麼解決。”她不等樂彬回答,昂着脖子道:“你不解決,我們就住在這裡。”
村民楊秀金向來和雍符秀形影不離,雍符秀開了腔,她幫腔道:“你們這些當官的硬是想把我們整死,不解決問題,我們就是不走。”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
樂彬能看到十幾同時張開的嘴巴,耳中一片嘈雜。他攤着雙手,無奈地道:“你們一起說話,我聽不清楚,如果想解決問題就一個一個說,好不好。”
雍符秀道:“你這是騙鬼,哄小娃兒,你們不答應搬走垃圾場。今天我們就不走。”
光頭村民楊少兵振臂大呼道:“城管委騙鬼,每次都哄我們老百姓。不搬垃圾場。我們就要搬家。”
會議室內除了村民外,城管委工作人員一個都沒有進來。有三四個機關幹部無精打采地站在外圍。
樂彬當了十來年一把手,遇到過大大小小不少羣體性事件,但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現在這樣的情況,他對着門外大聲道:“邵主任,邵林森,別站在外面,給老鄉們倒水,再拿包煙。”
邵林森磨磨蹭蹭地到辦公室拿了兩包煙,擠進人羣。樂彬瞪了他一眼。抓過香菸,轉過頭來,滿面笑容地給男性村民散煙。
滿臉皺紋的楊宗明接過香菸,道:“你們別瞎吵吵,聽新來的主任說。”
樂彬有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憑着這一句話判斷出楊宗明是帶頭人,道:“有什麼事,你先說。”
楊金秀道:“大家不要鬧,讓我叔講。”
楊宗明吸了一口煙。慢吞吞地道:“我們都是一個社的,我是社長楊宗明,今天來向新主任反映問題。不是我們愛鬧,確實是多次來反映問題。你們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能不能給我們說一句準話,到底怎麼辦?”
楊宗明說話以後。村民們逐漸安靜下來。
樂彬知道眼前瘦高個是關鍵人物,道:“我叫樂彬。才調到城管委,你們有什麼問題可以給我說。我能夠解決的一定解決,我辦不到的立刻向縣政府作好彙報,行不行。”
衆村民皆沉默,幾個男人不停抽菸,房間很快變得煙霧繚繞。
樂彬走到門口,沉着臉,口氣嚴歷地道:“邵林森,拿筆記本過來,找個人給鄉親們倒水。”
邵林森原本站在外面袖手旁觀,被新主任點到頭上,慢條斯理地到辦公室拿了筆記本,來到人羣前,道:“讓一讓,你們不讓我怎麼記筆記。”他用力擠進來,惹得幾個潑辣婦女罵了起來。
楊宗明道:“今天來的都是斑竹村五樹社的人。我們要求不高,垃圾場臭得要死,每天吃飯蒼蠅把桌子爬滿了,我一張桌子蒼蠅有幾百個,把這個問題解決了,我們就不來找你們。”
樂彬立即道:“我馬上安排人消毒打藥,斑竹村靠着垃圾場的農家每一家都要發放蒼蠅藥。今天下午就去落實,絕不放空話。”
楊宗明道:“垃圾場開場有大半年時間,我們住在附近的人天天聞臭氣,很多人都得了病,我們要求做一次全面體檢,這個要求不高吧?”
體檢看似是一個簡單的事,但是如果真的組織村民去體檢,必將面臨着一個非常複雜的局面:由官方組織村民進行體檢,只要村民身體查出點毛病,都可以說成是垃圾場引起的,屆時周邊村民所有治病費用就會要求政府承擔,更遠處的村民必然依葫蘆畫瓢,後患無窮無盡。
樂彬基層工作經驗豐富,立刻意識到看似簡單且有人情味的體檢蘊藏着巨大的風險,不接這個話茬,按着自己的思路道:“解決問題總得有個過程,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今天先發蒼蠅藥,每一家都有,做不到,我樂字倒起寫。其他的事情要給我一個調查瞭解的時間。”
楊宗明不依不饒地道:“樂主任是想把事情拖過去,我們這麼多人跑到城裡來一趟不容易,來回車費都幾十塊,還把家裡的事擱到了一邊,你不能幾句話就把我們打發了。不能體檢,就把垃圾場搬走,或者讓願意搬家的村民搬家。”
雍符秀立刻站了起來,道:“我們不能上當,這幾個月我們跑了多少空路,每回都說得好好的,你們這些當官的撒尿就變。你當大主任的寫個條子,答應我們去體檢。”
光頭楊少華高聲道:“我想問大主任一個事,500米臭,505米就不臭了嗎?”凡是村民與垃圾場起衝突,光頭家恰好在搬遷線500米以外,只多五米,因此最不服氣,只要大家來找各級政府,他肯定會參加,而且總是煽風點火,唯恐事情搞不大。事情搞得越大,搬遷越有可能實現。
“發藥,馬上就發。另外讓垃圾場多灑點除臭的。”樂彬把談話中心固定在如何消滅蒼蠅和減少臭味上面,不理睬體檢和搬遷的提議。
村民們情緒激動起來,光頭楊少兵等人開始罵人、拍打桌子。
邵林森以前在建委工作之時,長期受到老闆們的恭維,哪裡受過這種窩囊氣。當雍符秀用力又拍了一次桌子以後,他忍不住也用力拍桌子,罵道:“你會拍桌子,老子也會。”
這一句髒話捅了馬峰窩,雍符秀是爲人潑辣的農村女子,吵架無數,猛烈反擊道:“你是當幹部的,怎麼能罵人,你還老子,老個錘子。”
楊金秀跟着罵道:“你還老子,老個麻皮,全家都老個麻皮。”昌東農村婦女極爲強悍,在田間地頭開玩笑敢把男人的褲子脫下來,罵點帶生殖器的髒話更是小菜一碟。
楊少兵煽動,大聲叫道:“當官的罵髒話,罵我姐麻皮。”
建委和城管委分家之時,邵林森一心想留在建委,被踢到城管委以後,他窩了一肚子氣,半年多時間都沒有調整過來。從建委分家以來積累起來的火氣控制不住地涌了上來,指着楊金秀道:“你再說一句,我撕爛你的嘴巴。”
邵林森伸出的手指成爲打鬥的導火索,楊少兵上去抓住了邵林森手掌。
村民們和站在門口的幹部抓扯起來。
樂彬處於漩渦中心,被幾個婦女圍住。只聽得“噗哧、噗哧”一陣亂響,他的衣服被撤成布條,上半身裸露在外,狼狽不堪。
鼻血長流的邵林森趁着混亂溜了出來,站在外面叫道:“報警,快點報警。”
樂彬與曹勇一樣都是軍人出身,在混亂中保持着理智,大喊道:“不要動手,有話好好說。”
楊宗明也不願意在城管委打架,用身體護着樂彬,將幾個婦女喊住,道:“他是新主任,垃圾場管他屁事,狗日的誰要動手。”
派出所距離城管委不遠,幾個警察很快就來到打架現場,將氣喘吁吁的兩羣人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