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原本應該安靜的皇宮卻混亂嘈雜起來了。晚膳已經全部結束,御膳房還未得到皇上仙逝的消息,大家都才猜測後宮那裡究竟爲何一片混亂。
“難道又出妖怪了?”王廚子道。
“你當妖怪這麼好出啊!”高廚子回道,“我聽說今日皇上去了陳妃那裡,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了……”
雲梅摸摸下巴,“難道是因爲明日太子就要迎娶曉曉,所以那邊才手忙腳亂?”
“太子娶曉曉那是東宮的事,關後宮什麼事啊!”小秋接了話。
李月白獨自踱回自己的小院,他走進房間,關上門,坐定。
拿出自己枕下那串乾坤鈴,輕輕一搖,鈴聲清脆悅耳,他拿過茶壺,傾倒出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水,端了起來,傾倒在桌邊的地面上,竟然騰起一陣白煙,流淌在地面上的液體如血一般殷紅,他揚眉一笑,“羽娘,今日是你入鸞音閣四百年的日子,一切該是償還的時候了……”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整個皇宮裡都被陰霾的氣氛壓抑着,即便是個晴朗的好日子,御花園裡也沒有往昔散步賞花的人,偶爾走過幾個匆匆的人影,也是一臉愁容。
韓逸之與太子一夜未眠,御醫們也爲皇上這樣突然的逝世弄得手足無措。皇上向來身體欠安,但只是體虛而致,並未有過大病,這樣離奇且突然的死亡毫無疑問是被太醫院的御醫當頭一棒,把每個人的腦袋都拿下來系在腰上,若是沒有一個所以然,恐怕是不可能的。
若要自保,不但要查出原因,更要撇清關係。
皇上平日服用的都是太醫院配好的補藥,以強身健體,如今身未強,體未健,反到是一鳴嗚呼,這補藥自然就是關鍵了。
一番徹夜研究後,御醫們一致認定是陳妃當晚與皇上飲酒過度而引發皇上的暴斃,自古以來都知道,喝酒傷肝啊。皇上向來身體就虛弱,加上之前被妖妃纏身,已是元氣大傷,本該好生調養身子,自然是不能沾染那些個傷身的玩意,而如今縱酒貪色……
“所以害死皇上的是陳妃?”商棋問道。
“老臣斗膽猜測……”太醫院內聲望最高的老御醫回道,“若非如此,皇上乃人中龍鳳,萬民之首,自然是壽與天齊……”
他說的話商棋也不願繼續聽下去了,皇上的死確實蹊蹺異常,可是這深宮中蹊蹺之事又豈在少數。皇上突然逝世,追查原因固然重要,可是穩定朝綱纔是首要之任。
太子早就被立爲儲君,縱然皇上死的突然,可是他繼任皇位卻是毫無爭議的。
韓逸之知曉皇上的死並非縱酒所致,依他的猜測,這事與李月白他們這樣的仙脫不了干係。不知爲何他突然開始擔心曉曉了,至今也未有他的任何消息。
常言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雖有誇張,卻又所言非虛。
這地上是天下大亂,天上的曉曉不過才隨那冰凌進入清虛殿中。
“你在這裡候着。”冰凌對她道,“我先進入通傳一聲。”
曉曉點頭,立在那大殿門檻邊,心中惴惴不安,眼睛也不自然的到處瞄,這仙界果然是不同凡響,曉曉初到人間時也驚歎不小,比妖界那荒山野嶺要好多了,可是如今再看仙界,奢華之餘又比那人間多了一份閒適安逸。
她目光一掃,竟然看見殿外蹁躚來了一人,正是鳳仙朝音,曉曉一愣,李月白和自己是仇人,那這隻鳳凰又是敵是友呢?她正在思索這個問題,朝音已瞧見了曉曉,走了過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朝音依舊是他那副庸懶的樣子,隨性灑脫。
“我……”曉曉覺得自己的情況有點複雜,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朝音抓了抓腦袋,疑惑地說,“難道之前九鳳的事和你有關?”
“九鳳的事?”曉曉回道。
“啊!”朝音突然掩住嘴,一如他之前突然出現說出羽孃的名字一樣,“我還是回去吧。”
曉曉也一如之前的反應,一把扯住他,“你說清楚啊。”
“我說什麼啊……”朝音可憐巴巴地回頭,“那你爲什麼來這裡啊?”
曉曉想也不想就把李月白陷害自己的事說了個清楚,最後加上一句,“我知道你那狐狸關係好着呢,反正我紀曉曉被他害了,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她心想,不管自己是否被上仙降罪,都證明李月白對她不但不是信任而是懷恨,自己又何須忍着這口氣,按那隻鬼的話,還潛伏在他身邊呢!這隻老狐狸,早就盤算要把自己這隻小母雞給吃了!
朝音眨巴着眼睛,“有這樣的事?”
“怎麼,你還不信?”曉曉突然發現一個事,那就是在越可能出現什麼災難前,這膽子都會很大,比如曉曉覺得自己去看上仙那是凶多吉少,這膽子就越發大了,有種壯士一去不復返的豪邁,“他可厲害了,說不定哪天被害的就是你!”
朝音似乎被嚇住了,笑得有幾分勉強,“沒怎麼誇張吧……”
“哼,我紀曉曉就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他的!”曉曉豪邁地立誓,雙目炯炯有神!
朝音正要說什麼,冰凌從殿後走出來,看見這一幕,恢復了她一向淡漠的神情,“朝音,你來了?”
“曉曉是你帶來的?”朝音問道。
“我奉上仙之令,捉拿給九鳳下咒的小妖。”冰凌認真地回道,“倒是你,幾日未來,連這消息也不知道?”
“我這幾日特別累,睡着總也醒不了。”朝音說着打了個哈欠,“既然你們要見上仙,那我就先回去了。”他說着輕晃着膀子向雲霧深處走去,漸漸沒了蹤影。
冰凌的目光一直望向他的背影,直至消息,纔對着曉曉說,“你隨我來吧。”
“姨娘……”曉曉雖然嘴上說的豪邁,心裡還是害怕,忍不住扯住她的衣袖,“上仙會要我死嗎?”
“你爲什麼這麼問?”冰凌問道。
“我只要能保命就好了……”曉曉喃喃地說,“我娘說,我一定要活着,所以那時候她拼死了也要讓我逃回妖界,她說我一定要活着……”
冰凌伸手牽住她,“曉曉,姨娘既然能帶你來,自然就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曉曉點點頭,她突然明白了李月白的話,這世間的事並非如妖界時一般,只要她彪悍,她性格潑辣火暴,能打會鬥就可以保住她的性命。而事實上,如果對手是李月白,是上仙,那麼她可能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而她必須學會求人。
不知道爲何,曉曉突然覺得李月白那張笑臉之下,不光藏着卑鄙無恥,更有一種她猜不透的東西。
她思索着這些的時候,冰凌已將她帶到庭院裡的涼亭中,亭中一個道骨仙風的老者正在品茶,桌邊一個爐子上擱着一隻黃銅壺,爐火旺盛,壺中的水已沸騰,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
“清虛上仙,這就是紀曉曉。”冰凌回道。 Www• ttκǎ n• ℃o
“紀曉曉……”清虛仙人唸了一聲。
“恩?”曉曉含糊地應了一聲。
清虛仙人笑了起來,“你心中並未認定這是你的名字……”
“你怎麼知道我沒認定這是我的名字?”曉曉回道。
清虛仙人一笑,“罷了,縱使不知道你的名字,也無妨。”
曉曉琢磨着這是不是要給她蓋棺定論了,就好像判罪前要念一下罪人的名字一樣,雖然那清虛仙人看上去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可是曉曉心裡清楚這個傢伙一定很厲害,嚥了下口水道,“上仙,其實那個咒語並非我所下……”
“本仙自然知道。”清虛仙人道,“可是人贓俱貨,就算你沒本事下咒語,可是那土之咒卻是你埋入土中的。”
曉曉點點頭,小心地問道,“那只是埋土,要判什麼罪?”
“光有咒語無土無法生效,你埋土自然是要負一半的責。”清虛仙人回道。
“一半……”曉曉看到一絲希望,如果說這是全是她做的要判個死罪,那一半就是半死咯?半死不活也比全死好,曉曉安慰自己。
“按規矩,若這事全你是一手所爲是要將比的三魂七魄全部打散……”清虛上仙語調隨意,“不過念在你並非下咒之人,那就收了你一魂三魄好了……”
一魂三魄……曉曉嚥了下口水,“那我會變成什麼樣啊?”
“上仙。”一邊的冰凌開口了,“世間凡人才有三魂七魄,她道行只有五百年,收了一魂三魄就要煙消雲散了……”
“啊,這樣啊……”那清虛仙人點了下頭,那隨意的口氣讓曉曉心中的怒火有些忍不住向外冒,這個死老頭,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好像一條性命在他口中就像是一句玩笑話,若不是冰凌提醒,恐怕他收完自己然後發現失誤了,也只會嘆一句,“我忘了”。
“那你說怎麼辦呢?”清虛仙人眯縫着眼,嘴角上揚地問曉曉,曉曉努力鎮定然後說,“還請上仙手下留情啊。”心裡罵道,這個老不死的東西!
“手下留情……”清虛仙人摸摸垂下的鬍鬚,“他們和我說你與羽娘完全不像,脾氣潑辣,我倒覺得你挺懂事的。”
曉曉一聽,倒也沒在意這話裡的意思,而是立刻追問,“我娘,我娘究竟犯了什麼錯?要被關在鸞音閣那樣的地方。”
“你倒知道的很多啊。”清虛仙人笑道,倒也毫不掩飾地說,“你娘既爲仙卻與凡人私通生下了你,若她主動請罪,願將你貶入爲妖界爲怪,她最多和月白一樣被貶凡間,可她卻不知悔改,不但帶着你逃入妖界,還不肯讓本仙懲罰你,自然就要去鸞音閣了。”
“我娘……是因爲我纔去鸞音閣的?”曉曉的聲音有幾分顫抖,之前韓逸之只是說她娘被關押在鸞音閣,她卻不知道其中還有這樣的原因,她突然想起四百年前的那天,她娘帶着她匆匆往妖界趕,背後那股力量卻無法擺脫,娘摸着自己的腦袋說,“小雞啊,你先走吧,娘留下來,那些臭道士根本不是孃的對手……”
那時的自己還傻忽忽地說,“娘,我要看你如何擺平那些傢伙。”
她娘卻依舊臉上含着笑,“小雞,那麼臭道士還不如你上次打跑的綠毛大公雞厲害,看着很無聊,剛纔鴨子一直在找你呢,你趕緊回去吧。”
“鴨子找我?”曉曉聽立刻來了精神,“一定是見螃蟹回去了我還沒回去,那我先回去了。”
“你還記得娘說過的話嗎?”她娘突然問。
“好好活着!”曉曉聽說鴨子在找她,立刻有點亟不可待了,立刻就回道,“這話我當然記得。”
“去吧。”她娘側過頭,用尖嘴爲曉曉梳了一下頸後有些凌亂的羽毛,曉曉撲騰着翅膀向岔道的另一端跑去……
冰涼的液體在她眼眶裡打轉,曉曉咬咬嘴脣,看着一臉平靜的上仙,她紀曉曉絕對不會在自己的敵人面前流淚,而那淺抿茶水的清虛上仙正是關押她孃的人!她接受李月白關於求人的道理,但是她也記得她娘說過的話,可以求人,卻不可以乞憐。“那我自願爲怪,我娘可以出來嗎?”
清虛上仙看了她一眼,“不如我們做個交換吧,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責任,到時候可以把你娘放出來,和你一起回妖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