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客氣,方大人有請!”莫懷蒼等莫平已經引着方秀走遠後,才直起身,對染煙溫言軟語道,“方小姐,我們這就去麼?”
染煙沉默着點點頭。
“這裡就是靈堂了。”莫懷蒼看了一眼低垂的白幔紗帳,靈堂中間突兀擺放着的黑色棺槨,停下了腳步,“生老病死人生常態,方小姐請節哀順變,萬勿悲慼過度!”
染煙仍是沒有答話,在汝殊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入靈堂,來到棺槨前,她將手指輕輕的撫上了棺蓋,良久之後,又一步步,繞着棺槨走了一圈,手指始終沒有離開過棺蓋邊沿,就好像她已把鏡明整個人,都輕撫了一遍。
莫懷蒼隔得遠遠的,靜靜注視着染煙的一舉一動,卻始終沒有邁入靈堂。
染煙又站了片刻,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片刻之後,染煙道,“開棺,我要見鏡明最後一面!”
“小姐!你說什麼?”汝殊被染煙突然提出的要求嚇得滿眼驚恐,同時她求助的望向莫懷蒼。
“我說開棺,我要見鏡明最後一面!”染煙提高了聲音,聲調甚至有些尖利。
“小姐不可以!你,你就讓三公子安歇吧!”汝殊越發驚恐,簡直懷疑染煙是不是在巨大的打擊下,神智錯亂了。
莫懷蒼終於踏入靈堂,依舊靜靜的注視染煙,“方小姐,你已情至意盡,我三弟會感激你的……”
“我要見鏡明最後一面!”染煙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重複道。
莫懷蒼暗暗輕嘆,隨即頷首,“好吧,來人,開棺!讓方小姐見三弟最後一面!”
守在靈堂外的幾個僕傭趕緊魚貫而入,幫忙打開了棺蓋。
染煙此時的身高剛剛勉強能看到棺內的一部分,莫鏡明靜靜的躺着,額角皮膚慘白,緊閉的眼眸似乎只是睡着了而已,染煙掂起腳尖,扶棺而望,但怎麼也無法看到莫鏡明的整個臉,她探出手去
,朝棺內摸索着,引得汝殊一聲驚叫,“小姐,你,你要做什麼?”
“噓,別吵着鏡明休息!”染煙分外平靜道,“我看不到他完整的容顏,那就摸摸他的手,他一定能感知到我的存在的。”
莫懷蒼微微顰眉,眼神中再次流露出痛心與嫉妒之色,他擺了擺手,那幾名幫忙揭棺的僕傭朝他鞠了一躬,紛紛退出靈堂外,莫懷蒼自己也轉過身去,步出了靈堂,不過他並未走遠,只是佇立在靈堂外的樑柱邊,望向鬱鬱蔥蔥的園子和小徑。
“鏡明,你能聽到我說話對不對?”染煙終於摸到了莫鏡明一隻僵冷的手,甚至比她想象中的還冷,透骨的寒氣讓她不禁打了個哆嗦,可她愣是咬牙握緊了這隻手,僵硬的骨節比生鐵還硬,硌痛了她細嫩手掌的同時也硌疼了她的心。
“鏡明,我其實真的很喜歡和你在一起,哪怕討厭你的傲慢和不屑,哪怕老是和你拌嘴鬥氣相互作弄,可不知爲什麼,當那些片段都成爲回憶時,我覺得所有的細節,都刻印在了我心裡。”
染煙說着,居然笑了一下,“這些天總想起第一次見你的那日,你嘴上或者取笑我,可實際上你還是替我遮瞞了尷尬與窘迫的時刻,所以後來你表面的那些傲慢與不屑下,也一定是有一顆真實善良的心,只可惜,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我沒能夠了解你的全部,就像現在,我看不到你完整的容顏……”
汝殊在一旁聽着,悄悄的用袖子拭去眼角不知不覺落下的淚,同時退了幾步,以免影響染煙和莫鏡明的道別。
只聽染煙接着道,“不過沒關係,是否瞭解全部的你,能否看到你完整無缺的臉容,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陪在你身邊守着你,我就很知足了。大家都說你這病無藥可醫,讓我早作心理準備,但我不相信,不信你會這麼早的放棄美好生命的一切,直到看見你躺在這裡面,我也仍是不信,鏡明,不要再鬧了,
快點醒過來吧,我還想聽你給我講更多更多的逸聞趣事,有長長的時間和你拌嘴鬥氣相互作弄,你不能如此一聲不吭的,就將我忘了,將你所有的親朋留下不管了,你可知道能遇見你,這緣分來得有多麼神奇,多麼不容易?”
染煙停下來,因爲她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變成方染煙的,又是怎樣在大益朝生活長大的,十多年的一切歷歷在目,甚至比她作爲艾言的過往還顯真實。
染煙又緊緊的握了一下莫鏡明的手,“幹嘛不說話,你以爲你一個人輕輕鬆鬆躺在這兒睡覺,就可以覓得清靜了嗎,不是的,醒着的時候可以看可以聽,可以開心也可以憤怒,如果睡着了,就什麼也不曉得了,一無知覺,那種沒有任何感覺的狀態纔是最可怕的,我最清楚不過!因爲陷入沉睡後,你可能也將永遠失去,彌補時光中某些可以彌補的錯誤的機會……”
輕輕的,似乎有什麼刮過手背,染煙的絮叨頓時戛然而止。
靈堂安靜異常,只有微微的晨風撩動帳幔,身後不遠汝殊默然肅立,低垂着頭,並未注意到染煙這邊有何異樣,靈堂外莫懷蒼及僕傭們,也是各有所望,沒有一個人看向靈堂內,染煙在最初的驚愕過後定了定神,想確定是否爲自己的錯覺。
她的那些話,既是對莫鏡明說的,亦是對自己的回憶,有感而發,難道是她沉浸於自我的追思中,並因此產生了幻覺?
應該不像,染煙的手背仍清晰的留有被什麼又尖又細的東西刮過的冰涼感,她斷定是指甲無疑,莫鏡明的指尖?染菸禁不住激靈了一下,但她隨即想到,這也可能是一個人的神經反應,莫鏡明過世纔沒幾個時辰,她又緊握着他的手,出現某種神經彈跳也不是不可能。
想雖是這般想,可畢竟太令人頭皮發麻了,不管願意承認與否,染煙的頭腦還是清楚的知道莫鏡明已然過世,他的臉色那麼蒼白,手那麼冷,怎樣可能是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