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苟逃出的手段,其實並不是很複雜,這世上精通易容術的人除了肖顏開之外,她也是個中好手,曾經豐國的時候,她爲了讓傅問漁陪着方景城進入鴻臚寺陪他,談一談四方會談,就給傅問漁變過一張臉,變成了個男兒郎的模樣。
這一次也是如此,溫琅與蕭鳳來來此,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他們兩個身上,她便能混水摸魚的摸出去,誰叫皇帝出行總是愛擺架子,帶着一堆僕從與侍衛,有個把眼生的,也實在不奇怪。
她跑出去之後,依着杜畏給的方式將蛛網的人聯繫起來,管他殺手還是刺客,現在他們都只有一件事情要做,送信,很多信,很多地方,拼盡全力,用他們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把這些信送出去。
不能用鳥,熟悉方景城的溫琅怕是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那些肥美的白鴿可能還未升上天,就被等着的弓箭手射落,也不能用以前賈瞞的路線,這會兒的賈商是祈國的眼中釘肉中刺,個個都盯得死死的。
只能靠蛛網,只能靠自己。
信有很多,同一封各寫了好幾份,安排在不同的人身上送出去,哪怕這其中一個死掉了,另外的人也還有機會將重要的消息傳到。方景城毫不懷疑,溫琅會瘋狂撲殺這些蛛網的人,這些從一開始他就不喜歡,不希望留在睿陵城的人。
往京中去的信是必不可少的,但要過的關卡是池陵這座現在摩拳擦掌準備進犯豐國的的祈國南城,這需要顏顯貞大人與少主有高度的默契,懂得爲送信人制造機會。
往末族去的信也是有的,告訴他們暫不可輕舉妄動,商洛與末族絕不會打起來,這種內亂的事,絕對不可能發生在豐國的地盤上。
送到各大賈商裡的也當然少了,他們不可在此時突然停下所有的生意運轉,否則就是給出了信號,堂而皇之地告訴別人他們是流七月的人。
還有一些,要送到不能說的地方,那個地方,畢苟不能找人代勞,只能靠自己。
她是蛛網裡輕功最好的人,就連方景城也要敬她三分,這等本事是她小時候逃命練出來的,她這樣好輕功的人,便是千里良駒也趕不上她的步子,當她穿過山木,越過河流,飛過草原的時候,她輕盈得如只雨中箭燕,只一眨眼,她就要消失不見。
她貼身收好着一封最重要的信,那封信,是解救豐國的關鍵,也是解救流七月的關鍵。
平日裡的時候,流七月總是被她各種欺負,這種時候,該是要讓她爲心愛的男人做些什麼了。
她累極,再好的輕功也經不得她這般的瘋狂趕路,她的身體也是血肉所鑄,也知道疲累,但再累她也不敢休息,時間如此緊迫,那屋子裡的一羣人還等着她去救,她就算累到吐血了,也不敢停下來。
終於,她來到了一片大海前。
海可真好看,連綿着成一片,接到天邊,天也藍海也藍,白色的浪花捲着漫上來,打溼了她的腳背與裙襬。
這片黑海,處處風浪作妖,聽說海水深處還有精怪,百丈長的大魚也是有人見過的,見過這個魚的人是一個黝黑憨實的漢子,他今天坐在小酒館裡喝着酒,又跟人吹牛皮:“我家旁邊以前住的那兩小口子,嘿,我可不是蒙你們的,他們可是高人,一飛就來,一飛就走,長得跟仙人似的。”
“如大哥你就吹吧,誰不知道你家以前旁邊住的是井家兩口子,人早就被家裡人接回去了,你少扯牛皮。”
“你說你們這些咋不信呢?你們想想,那井家小娘子長得恁個水靈,能是普通凡人嗎?”
“她是不是凡人我不知道,但她之前賣的豆腐的確又滑又嫩,哈哈,如大哥,你再這麼天天想着人家小娘子,不怕你家婆娘讓你下不來牀?”
一羣漢子在酒館裡扯着嗓門吹着牛皮,但之前那個習慣還是未改,那就是誰也不會說那個井家小娘子的葷段子,她家男人那護娘子的脾氣他們可是到現在都記得。
如大嫂一把提起如大哥耳朵,嘴裡罵聲連連“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喝喝,讓你打兩條魚回來你跑這裡躲懶,今兒晚上別上牀!”
如大哥好不可憐,哪裡是他不想出海打一網魚回來,是那海邊邊上全都是官兵,也不知道是打哪兒來的,就一年多前突然來了這麼多人駐在這兒,平日裡也不跟島上的人說話,他們是天天在海上吆喝着號子操練,什麼樣的魚都讓嚇跑了,還打什麼啊?
他正苦着臉求他家婆娘饒命,一道黑影驟然而來,差點撞到他們身上,如大嫂險些被撞倒,張嘴就罵:“這是哪兒來的趕死鬼,投胎去啊!”
“不好意思兩位,我想請問一下,這島上是不是有水兵駐紮,他們在哪裡?”趕死鬼看着很多天沒有睡好了,血紅着一雙眼睛,嘴脣也乾裂着,手上都裂了許多細縫,臉上更是滿臉的海鹽渣子。
“你是什麼人,找水兵做什麼?”如大哥扶起他婆娘,看了看婆娘沒受什麼傷才問道。
趕死鬼掏了錠銀子遞給他們,神色很是焦慮一般:“兩位如果知道,煩請告訴我。”
如大哥訕訕着接過那錠銀子,指了條路:“這麼下去,走不到半柱香就到了,不過他們看得嚴,普通人進不去的,你是……”
“多謝二位!”
“等等。”
“有事?”
“你……你是不是認識井小哥啊,還有他家娘子,好像姓問。”如大哥看這人的氣勢,像極了那天井小哥離去時,雖然弱了些,但總歸有些像。
畢苟想了一下,他們應該是在說少主和傅小姐,便咧開裂得不像樣子的嘴笑道:“是的,我認識他們。”
“他們還好嗎?唉呀,這個他們一走就是一年,一點音信也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裡有水兵攔着回不來,我天天就這麼掛心着,井家媳婦身子可不好着呢。”如大嫂也不追究畢苟撞了她了,連忙撲過來抓着畢苟的手連聲發問。
畢苟眼眶一熱,差點哭出來,他們過的那種日子,我也說不準是好還是不好,日日刀口舔血,風雨裡闖,一個不慎便是命都要搭進去,但她依然笑道:“挺好的,時常說起百丈長的大魚。”
“真的啊?那就好。”如大嫂寬慰一笑,撫着豐滿的胸膛,“過得好就好啊。”
畢苟心裡還有事,點頭與他們別過便急掠而過,驚呆了如大哥:“他們老不信我說的,自己過來看啊,這不是神仙是什麼!飛地一下就過去了!”
“你個瓜腦子,人家那叫武功,趕緊給老孃回去把魚乾收了!”如大嫂提着如大哥耳朵繼續往回走,偶爾回頭看看那神秘姑娘奔走的方向。
井小哥留給他們的那七十八兩銀子,他們分文未動,想着若是那小兩口再回來,總是有好多地方要用銀子的,留着好。
“來者何人,軍中重地,不得擅闖!”守在兵營門口的小兵長槍一擡,指着畢苟。
畢苟突然在心裡升起了歸屬感,看啊,這就是少主帶出來的兵,他們個個都有少主的影子,有這般的氣勢。她從懷裡拿出一塊令牌,高喝一聲:“少將軍令牌在此,叫郭芒出來見我!”
“哪個小不死的嚷嚷,沒看大爺俺在喝酒……”
“郭芒!”
“畢……畢……畢姑娘!”
郭芒是個身高七尺的大漢,有着一個草莽悍將的所有硬朗特質,絡腮鬍子滿臉,一臉的兇惡之相,往戰場上一站,不需拔刀提槍,嚇也是要把人嚇個半死的。
他一看到畢苟立馬扔了酒壺幾步跑過來,跑得地上的灰塵都揚起,看着一副只差死掉模樣的畢苟驚奇地問道:“畢姑娘,你咋弄成這樣了?”
“少將軍有信給你!”畢苟不與他多虛禮,此人是往日裡少主手中大將,殺敵帶兵是一把好手,但性子過於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操傢伙幹他孃的,不適合在朝中爲官,少主便一直將他放在軍中,不用擔心這樣的人會叛變,他們一旦認定了一個將軍,便是死,也只會追隨一個人。
他是認識畢苟的,還認識花璇與杜畏他們,當年在戰場上,人人都知道少主手中有一支看不見的隊伍,那支隊伍能帶來旁人探不到的軍情,還能說出一些打死他也想不出的計謀,正是因爲他們這樣的後盾,像郭芒這樣的勇猛悍將才能無畏無懼地往前衝,跟隨着少將軍的身影,以不退半步的誓死效忠,一起殺出了赫赫威名,揚威萬里。
所以就算畢苟不拿出方景城的令牌,只用她往這裡一站,這隻大軍,也可隨時調動,因爲,這就是方景城的兵啊,是戰神少將軍的兵,是不聽任何號令,只看少將軍軍旗的兵。
“畢姑娘,俺不識字,你跟俺說,少將軍讓俺幹啥?”郭芒很不好意思地捏着那封信,薄薄的信紙在他大得嚇人的手掌裡捏着,楚楚可憐一般。
“全軍,進發祈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