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大門前這些天格外熱鬧,每天都有一大堆人披麻戴孝前來擂鼓喊冤,哭聲悽慘,將這新年的喜慶尾巴衝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喧鬧和荒唐。
這狀告的人也有意思,竟然是堂堂左相府,傅家。
京兆尹的羅大人一點也不配坐這個位置,他一點也不正直,也不爲民請命,他只是伸出左手要銀子,再伸出右手拍木案趕人。
這一回他也是這麼做的,拿着狀紙去找了傅家的大夫人,大夫人看完狀書笑得眉目安詳,從袖子裡毫無煙火氣地掏出一疊銀票送到羅大人左手裡,羅大人便再毫無煙火氣地放進懷裡,再用右手猛地一拍驚堂木:“大膽刁民,惹是生非,污衊堂堂左相,杖打三十棍,拉下去關進大牢!”
但架不住人多,天天這麼來鬧,一鬧就是十幾天,羅大人天天上傅家要銀子,大夫人天天這麼遞銀子,就是尊菩薩也要遞出火氣來了。
更何況,那大夫人又幾時是菩薩了。
羅大人便一臉的爲難:“傅夫人,這事兒您真不能怪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怪事,這些人呈上來的狀紙都大同小異,說是他們的親人進了您傅府就沒了下落音訊,要求徹查,您也知道,這種事,還是不查的好。”
哪個候門裡不死幾個人,這要是查下去,京中沒有官家乾淨得了。羅大人也是有些納悶,傅家這最近是沒有拜好哪尊神仙,什麼妖魔鬼怪都冒出來了,四女兒死了,大女兒名聲不好,那二女兒就不說了,人盡可夫,至於那五女兒,嘿嘿,民間傳言那更是動聽。
羅大人的腰包裡又多了幾把銀票,心滿意足地出了傅府,盤算着要這一回要把人關幾天?前些天關進去的人在牢房裡還折騰得厲害,讓他好生心煩。
他的轎子晃晃悠悠,他在裡面也搖搖擺擺,捂着胸前已經有了體溫的銀票頗是開心,只是轎子卻突然停了下來,他掀開轎簾一看,好一張凶神惡煞的臉!
畢苟像是提豬仔一樣把他提出來扔在地上,拍了拍手對傅問漁說道:“這狗官還挺沉。”
羅大人這纔看明白,眼前的人可不正是那位民間傳言殺人不眨眼的傅家五小姐,心想着這算怎麼回事,怎麼得罪上這路鬼怪了?
“傅小姐,您這是……”羅大人拱着手賠着笑臉。
傅問漁給了畢苟一個眼神,畢苟便從羅大人胸前掏出一把銀票來,細數了下:“喲嗬,好傢伙,足足十萬兩,羅大人,這可抵得上你五年的俸祿了吧?”她一邊說着一邊揣進袖子裡,動作那叫一個熟練自然。
傅問漁看了都有些好笑,這畢苟搜刮起錢財來也是一把好手,又對那羅大人笑聲說道:“羅大人,我聽說這幾日有不少狀告傅家的狀子都讓您給壓下了,有這回事嗎?”
“沒有!本官身爲京兆尹,清廉正直,從未做過此事!”羅大人一口否決。
“我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畢苟呸了一聲,剛從他身上刮出來的銀兩他當自己這些人都是瞎子嗎?
傅問漁脾氣則好得多,認真掰着手指頭笑言晏晏:“既然羅大人如此正直,看來也只好請城王爺查一查,待查清了羅大人的正直之事,纔好向皇上請功不是?比如您收受傅家賄賂這種事,肯定不會有的是吧?”
羅大人額頭冒冷汗,他素知這五小姐跟傅有不和,但沒想到不和到這地步,臉皮都硬了起來:“五小姐,有話好好說,您這是什麼意思?”
“羅大人您覺得,是落在傅家手裡比較好呢,還是落到城王爺手裡比較好?換言之就是,你覺得傅家比較靠得住,還是城王爺比較靠得住?”傅問漁還是很認真地問道。
羅大人很想說,一個都不好,一個都靠不住!
傅家是什麼來頭?堂堂左相,權掌朝堂,呼風喚雨。那城王爺又是什麼來頭,京中惡鬼,盯上誰了非要扒下三層皮不可,一個都得罪不得。
傅問漁像是失去了耐心,有些惱人的口吻說道:“羅大人您還在猶豫,看來這幾天是收的傅家的銀兩太多,捨不得下決心了,不如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城王爺?”
“不敢不敢,五小姐,你到底是想怎麼樣?”羅大人愁着一張臉,他只想安安靜靜做個美貪官,怎麼就一不小心牽扯進了傅家跟城王府的事裡頭來了。
傅問漁見他這副樣子,知道這時候趁熱打鐵纔是最好:“羅大人,這些天你一共來了傅家八趟,足足八趟啊,我估摸最少也有八十萬兩銀票,按着豐國的律法,該怎麼判罪來着?您是京兆尹,不如你來告訴我。”
“按……按律當斬,流放九族,永不得進京。”京兆尹大人終於覺得事情嚴重了,眼前笑得燦爛的五小姐不是閒着沒事了折騰自己玩,她是真會要了自己的命。而那位城王爺,聽說偏愛這五小姐偏愛到骨頭裡去了,只怕會幫着她把自己真個剝掉三層皮。
一想到這裡,羅大人就在努力回想今日是忘記拜哪路菩薩了。
被城王爺偏愛的五小姐點點頭:“很好,大人您還是知道怎麼判案的。”
“五小姐有何吩咐?”羅大人有些認命,落到這人手裡只怕是翻不起浪來了。
“我要你……做一個正直的京兆尹。”傅問漁說得一本正經,畢苟和花璇又忍不住翻起了白眼,明明自己私心好不啦,不要說得這麼大義凜然,一副爲了肅清朝堂的樣子好不啦!騙鬼啦!
受命做一個正直京兆尹的羅大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已經絕塵而去的三人,摸了摸已經空空如也的胸口,幾乎忍不住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放聲大哭:夭壽啦,怎麼碰上這羣災星啦!
花璇看着這樣的傅問漁,在內心感概,傅小姐爲什麼能這麼快就忘記前兩日與少主的殘忍決斷?她好像無情無義一般,從來不會痛苦,也不會難過,永遠只是在算計着別人。
方景城聽完花璇的詳細描述,尤其是把那句“我要你做一個正直的京兆尹”學得惟妙惟肖時,終於看到方景城臉上有了一些柔和的顏色,花璇舒了一口氣說道:“傅小姐淋了大雨,身子有些不好,這些事一個人操勞起來只怕辛苦,少主要不要……”
“不必了,她足以應對。”方景城那抹柔和色轉眼便不見,花璇心底便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不屬於她的東西她從不強求,可是少主,難道你真的不在乎傅小姐嗎?明明是裝出來的,爲什麼還要自欺欺人?
羅大人還是做了垂死掙扎的,他想着五小姐你再厲害也厲害不過左相大人不是,所以尋了機會等到晚上無人,就摸出門走了小道想去傅家看看情況。
夜路走多了是真的會撞到鬼的啊,他就撞上了京中惡鬼。
方景城架了一把椅子橫在小路中間,手裡提着一壺酒,在月色的逆光下居然還神奇地透了幾分瀟灑肆意,根根分明的髮絲也能泛一些月光微冷的清輝。他衝羅大人先是橫了橫眼,又勾勾手指,羅大人一張臉苦得像苦瓜,扭扭捏捏如女兒家,慢慢騰騰地挪到方景城跟前。
“下官見過城王爺。”聽聲音,是快要哭了。
城王爺分腿而坐,雙肘立在大腿上,晃了晃手中的酒壺:“羅大人,這夜深露重的,您準備去哪裡?”
“下官出來散散步,散散步……”羅大人哭着說道。
“散好了嗎?”方景城看着他一臉的眼淚鼻涕,嫌棄地皺眉。
“散好了。”羅大人一邊點頭一邊抹眼淚。
“散好了就回吧。”方景城看着都想笑。
“嗯,下官這就回。”羅大人抹着眼淚站起來轉身,一步一挪地往回走,一開始只是小步走,然後是大步走,最後是連滾帶爬地跑,好像方景城這個惡鬼就在他後面追着一樣。
方景城靠着椅背不說話,過長的腿讓他坐着委屈,所以他把椅子仰起來,只留了後面兩個椅子的腿支着地面,他前後晃了晃椅子喝了口酒,開始想着傅問漁那天雨幕裡的臉色,難道他們兩人日後真的只能剩下這樣的合作互利了嗎?
傅問漁則是託着下巴,嚼着幾粒花生,方景城不愧是方景城,不管自己如何與他私下有仇,只要涉及到他自己的利益,他總是能顧大局。多好的城王爺啊,跟自己一般無情又無義,只有利益。
“嘖,咱少主真是嘴硬心軟,明明還是擔心小姐你的嘛,不然怎麼會半夜跑到這裡來堵人。”畢苟抱着胸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說道。
“與其說擔心我,不如說擔心我辦不成這事吧。”傅問漁敲了敲畢苟的頭,這妮子成天就知道胡說:“你打劫了那羅大人那麼銀子,這酒錢你付了。”
“你這也太摳門,這麼幾個銅子都要壓榨我們的。”畢苟一邊嘟嘟囔囔一邊掏着碎銀子放在桌上。
花璇依舊看着那邊神態不同於平常的方景城,目光有些癡,收不回來。
“別看了花癡,大半夜的人家散好了步,咱們也該睡了。”畢苟懶洋洋地喊了一聲,人間自古多情癡啊,這裡就有三個,不,兩個,傅家小姐那絕不是做情癡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