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篇_第五百章 臨行殷殷

春光無限好,只是須臾間。

帳子換成了薑黃色細葛布裁製的,暖煦的顏色,卻抵不過微寒瑟瑟。透過窗格上的輕紗看出去,外面的樹枝,已由嫩綠變成了綠黃,顯出了淡淡的秋意。

織成這一次的病情,來勢洶洶。

自那一日暈倒後,雖是半日後便清醒過來,卻一直神態懨懨,總不見精神起來。縱有谷少俊每幾日便往桐花臺來,也似乎沒有什麼起色。

後來還是織成自己說,請谷少俊以調理魏王的身體爲要,她這邊若有什麼不適,自會令人去請,谷少俊纔來得疏了些。

但曹丕給谷少俊的賞賜,卻並沒有因此減少。

此時董嫺坐在離織成的牀榻不過數尺的地方,一邊細心地描着織錦的花本,一邊絮絮地跟織成回話:

“世子說快到祭月之令了,讓人送了十壇菊花酒、五匣內造糕餅、五匹彩錦、一對玉璧給穀神醫。府內外的人都說,世子待夫人當真極是上心的,否則穀神醫再是華佗弟子,也不當得世子如此的看重。”

中秋這兩個字,雖是從周禮上便有了記載,但當真成爲節令之名,還是在宋朝之後。此時的人雖也將其當作一個節日,卻都是稱的“祭月”。所謂春天祭日、秋天祭月,不過是舉行一些賞月飲宴的盛事,來感懷上蒼以日月之華來滋長萬物的意思。沒有後世的月餅,但也會有適應節令的菊花酒和糕餅等物。

曹丕連這樣的節令都不忘谷少俊,以他世子的身份來說,自然是相待極隆了。曹操的病情雖也一直是谷少俊在診治,但曹操纏綿病榻已近一年,後來朝政漸漸移交曹丕處理,對谷少俊的打賞也一直是中平八穩,沒有什麼出奇之處。

近來頻頻賞賜谷少俊,的確是在織成病倒之後,也難怪被人這樣評說了。

織成不答,問道:“七日前我讓他們重新織那回雪錦,如今如何了,那顏色可純粹些了?”

她即使是在病中,也一直沒忘記以曹操的承諾,那回雪錦經過一再改良染織之法,比起從前自然是晶瑩輕薄許多,但卻總是未達到真正的純潔無瑕之境。七日之前,織成甚至拖着病體再去看了一次,又親自看着他們除去絲中雜色,再捻絲爲線,放入織機之中。自她改良織機之後,從前一月才能織出一匹的速度,也提高了一倍有餘。如這樣沒有什麼繁複花紋的素錦,十日左右便能完工一匹了。

董嫺遲疑了一下,道:“說是再過三日便能織完這一匹。”

她執筆的手,也微微一頓,連忙掩飾般地去描畫花本,卻不敢再多說一字。

世子婦病後這數月以來,對世子的態度,似乎也大有不同。

而在她病後,無論是巴蜀那邊的劉備、陸焉,還是東吳的孫權、陸議,甚至是遠在隴西的楊阿若,荊襄等地的崔林素月等人,都遣人前來探視過。陡焉遣來了李不歸,楊阿若遣來了楊虎頭,而崔妙慧和辛苑更是私下派人前來探視,她們一個是劉備夫人,一個嫁了劉備的親近大將糜芳,已不能如從前一般自由往來於鄴地了。

雖然織成攔住了要親自前來的崔林等人,但素月卻不顧其攔阻,風塵僕僕親自來了一次,見到織成的模樣,不覺眼圈便紅了,半跪在榻邊,泣道:

“主君既然如此,何不隨素月前往荊襄,看看風景,散散心情也好。這鄴地巴斗大的天空,也難怪讓人憋氣。”

董嫺當時在旁邊嚇了一跳,只道素月果然在荊襄一帶獨挑大樑已久,非但是眉宇之間多了不少英毅之氣,甚至說出話來,也大不如從前的小心翼翼。

夫人的夫婿愛子皆在鄴都,且鄴都如今爲天子所駐,天下中央,如何能是“巴斗大的天空”?

織成卻眉眼舒展,真心地笑了,一邊讓人扶素月起來,一邊嗔她:“果然是見過五湖四海的人,竟嫌起我們這巴斗大的天空了!也不知是否會嫌棄我這如今只居內宅的婦人,也不過是針眼大的眼界?”

素月這次雖然臉紅,卻不肯起來,正色回道:“主君如那蛟龍,便是困於金池玉渠之中,亦一樣有江海騰躍之志。素月一生,原本該是沉淪下潦,渾渾噩噩的一生,都是因爲遇見主君,又倚仗主君之力,方如男子一般堂堂正正存於這世間,又如何敢對主君……”

“好了好了,”織成笑着打斷話頭:“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她的笑容不同與以往,彷彿是從內心煥發出來一般,素來蒼白的臉上,也多了一些熠熠的光華:

“許久未見,我正有許多話,也要對你說呢。”

董嫺當時知趣地告退出去,心中對於素月,也是不無感慨。

當年一起在織室之中,這個沉默少言的素月,彷彿只是灰色背景的一部分,很難讓人駐目。但後來被織成起用之後,卻如明珠除塵,光芒四射。

也許外人會羨慕她與董媛二人,一個長侍世子婦身邊,一個去做了武德侯的保母,前程無量。但董嫺心中卻明白:織成是因爲顧念她們昔年相隨的情份,纔給她們安排了這樣的未來。織成素有識人用人之能,爲她們所有人安排的未來,無不是與各人的性情心境相符。崔妙慧和辛苑,又何嘗不是求仁得仁?

而素月,董嫺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織成是將自己的織坊中,很大的一部分交給了她。崔林乃是男子,身爲織成的代言人四處交遊,而真正暗中掌握織成“家業”的人,只能是素月。織成當初的雲落織坊本就名動天下,又得蜀、吳、魏三方甚至是天師道和遊俠兒之力,發展迅速,只是當她嫁給曹丕之後,將大量精力用在了鄴地的織造司之中。如今天下織錦,看上去三有其二,是出自織造司的魏錦,也正因爲此,曹丕軍庫日漸充實,就在前不久厲兵秣馬,聽說正是要攻打荊州,想要奪回被東吳所佔的數郡之地。其倚仗也正是魏錦宛若真正的黃金般,但凡織出來,便是源源不斷的金錢,東吳雖也盛產絲麻,奈何技藝不夠,吳綾等物被魏錦打壓得擡不起頭來,長此以往,哪裡是裝備雄厚的魏軍對手?便是朝堂之上的諸君,也都看在眼裡,不免有了許多自得之心。甚至如今都有一些傳言,說是世子乃天縱英才,令天下歸心指日可待。

說這話倚仗的是什麼?無非便是織成管轄之下的織造司,能保魏軍之資後顧無憂!

但織成的雲落織坊,並未因此而受到什麼大的影響。至少織造司中,所有珍奇的花本,皆是從雲落織坊中而來。甚至是所有原材料——那些原絲生絲,蠶桑之業,都是雲落織坊在暗中控制。若織造司如滔滔江河,那雲落織坊便是江河之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素月執掌了雲落織坊,則織成對她如何看重,更不需贅言。織成如今貴爲世子婦,這一切交由素月處理,不免就有視素月爲繼承者之意。

董嫺雖與素月有起於微寒時的情誼,但如今看她,卻覺出了有彼此間的距離,竟有了幾分敬畏之意。

素月那一次在府中只呆了半天,便被織成催促離開了。只到曹丕晚間回來,問起素月之時,才知已經離開,不禁怔了怔,溫言向織成道:“你如今身體不適,讓素月陪伴些日豈不是好?如今崔女郎她們遠嫁,阿媛要照料元仲,你身邊只有一個阿嫺,豈不寂寞?”

織成擡起頭來,面色平靜,但不知爲何,董嫺卻覺出她眼中掠過一抹諷剌之色,淡淡道:“人生漫長,誰又能始終陪在身畔呢?素月也有她的生活,見過一面,全了情份,也就罷了。”

曹丕沉默下來,沒有再說話。董嫺挑亮了燈芯,悄悄退出去,心中卻涌起一股不安來。

世子與夫人,自夫人病後,便似乎失去了從前的融洽。倒也不是不和睦,未曾吵過嘴,甚至世子在夫人病後更加溫柔體貼,但夫人的態度雖然溫和,卻始終有了疏遠之意。

董嫺都能感覺出來,世子難道會不知?

夫人病了之後,便自己要求搬出了那座名爲桐花臺的軒閣,回到了最初入府時所住的春陽殿。世子起初還想着要跟着搬過來,也在春陽殿之中歇息,想要親自看顧,以彌補白日忙於政事無暇陪伴的疏忽,這在董嫺等人看來,自然是情深意篤的表現,但夫人都委婉以養病爲由拒絕了。世子當時臉色便不甚好看,但仍然強行抑制了不悅之意,反而溫言勸她好好將養,未發一字惡言,足見對於夫人仍是眷愛如初。

曹丕如今是獨自一人居於桐花臺,府中衆姬妾雖懼於織成之威,但難免有些蠢蠢欲動。董嫺與董媛都曾委婉勸過織成兩次,平時也多爲曹丕說話,但被她目光淡淡一掃,不免心中凜然,再不敢多說一字。

董嫺,畢竟不是槿妍和素月啊。

織成閉目養神,在心中想道。

若是槿妍,會明白她心中的堅持,絕不會做出那些所謂彌補夫婦裂痕的舉動。或是素月,懂得她一生所求,只會慨然支持她的一切行爲。

甚至是董媛,論心中親近,也是比不上槿妍與素月的。

只是,正因爲此,織成纔不能自私地將她們留在身邊。槿妍和素月,就如同木槿和明月,天生就該在郊野荒崖之間自由地開放和升起。

所以她將槿妍留在了天師道中,而將素月送入了廣闊的江湖。正如她將崔妙慧和辛苑一起,送往巴蜀一般。

是不是從那個時候,她心中就有了隱約的不安,認爲她們離她越遠,就越是安全呢?

她想起了那塊魚形木板,拆開木板中夾着的帛書,看完之後她便燒了。就是董嫺她們,也不知道那帛書之中的內容。曹丕曾經委婉地問過,她只說是一首詩,曹丕便沒有再問下去,觀其神色,似乎是不信的,但她無意進一步解釋。

事實上,郅伯齊在這帛書之中,的確是寫着一首詩,那是《詩經》中的《四月》一詩:

“秋日悽悽,百卉具腓。亂離瘼矣,爰其適歸?”

秋風悽悽,羣芳凋零。一個人在外顛沛流離,是何等的痛苦啊。那麼,何時才能回到家裡呢?

眼下,建安十九年的秋天,已悄然來臨。

而她來這異時空的三年之約,也將到期。

此時見織成不語,董嫺自然不敢再接着說下去。正絞盡腦汁地想要說些新話題時,卻聽腳步聲陡然響起,雜亂不迭,完全不象平時世子府中訓練有素的那種腳步聲。

正微微皺眉,卻聽一個婢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着幾分慌亂:

“啓稟夫人,銅雀臺遣使入府,魏王有詔,令夫人即刻覲見!”

銅雀臺!魏王詔見!

織成驀地坐起身來,因坐得太急,眼前一陣發黑,險些又倒回榻上,被董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夫人!”

“快,快與我梳洗!”

織成的語氣有些急促,董嫺雖然意外,卻也有些疑惑:夫人病倒之後,魏王也曾多次遣人前來探視,的確未曾召夫人前去,但即使如此,夫人又有什麼好驚惶的呢?若魏王當真有什麼事,此時世子就該遣人回來報訊了。況且並未聽說世子也要一同入銅雀臺,足見魏王無恙。

然見織成臉色凝重,董嫺便喚了兩名侍婢入內,一起幫織成梳妝,正將一根芝草瑞雲紋的玉簪往髻上插去時,織成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阿嫺!快去織室之中,取了那匹迴雪錦來!”

“夫人,那錦尚未織成……”

“未曾織完,也取來罷。”

織成目光有些董嫺看不懂的悲哀:“餘下部分,以銀剪截斷便行了。”

也就是說,不過是大半匹錦的樣子。

董嫺不敢多說,連忙告退出殿,自去吩咐心腹侍婢拿了自己印鑑,前去織室中將回雪錦取回。

一切皆已完備之時,已是到了申時一刻。出殿看時,董嫺不由得吃了一驚,在殿外等候之人,竟然不是別人,而是貫休。

“貫老。”她趕緊行禮:“貫老親自前來,怎也不令人通報一聲……”回想方纔那婢女情態驚惶,顯然正是因貫休親臨之故。但卻沒有說出貫休之事,“是老奴想着世子婦病體未愈,不願多加打擾,才讓那侍婢休報。”

貫休的態度還是那樣謙和,只是和以前相比,似乎憔悴不少,眼圈下有了一圈浮腫和淡淡的青黑,顯出了幾分老態。

他說得沒錯,若是知曉是他前來,不免一番迎迓,又耽擱許多時間。只是那小婢也太妄爲了一些,無論貫休是否交待過,她畢竟是夫人的侍婢,豈能聽貫休之令?

但眼下情形似乎不對,董嫺也不便多說,扶了織成,卻見她目光茫茫,對他們方纔所言也似乎心不在焉,只道:“快些走罷。”竟是連對貫休,都沒有寒暄的想法了。

貫休默然行禮,當前上了一輛小小帷車,卻是宮中樣式,顯然是他來時的代步工具。

織成未擺世子婦的輿駕,而是坐了一輛華蓋翠帷車,貫休的帷車在後,一併馳出府去,直奔銅雀臺。

銅雀臺,無樑殿。

無樑殿是最近峻工的殿室,據說殿中無一屋樑,皆是被工匠以巧妙方法將屋脊搭築而成。曹操愛其精巧,連摘星樓也不住了,甚至顧不得病體勞頓,也要搬入此殿居住。董嫺尚是第一次來,所見之處,廊廡華美,檐闌回啄,雖不及摘星樓那樣層數衆多,但因了所築高臺甚爲巍峨,殿室浮於其上,卻如凌雲端,宛若仙宮。

董嫺被留在外殿側室等候,由貫休帶着織成,徑入寢殿之內。

寢殿闊大,四壁輝煌。帷幔低垂,雖是白天,卻明晃晃地點着數十支蠟燭。蘭麝青煙自伏在案旁的鎦金小獸口中徐徐吐出,一邊的几上還有鏤花小爐,裡面落滿淡白色的篆形香燼。

燃了這許多香料,自然有甜膩濃郁的香氣氤氳殿中,久久不散。然而那香氣下彷彿有糜爛的氣息,蠢動着一點垂危病人常有的惡臭,令得織成心頭幾番煩惡,強行忍住作嘔之意,甚至不得不以天一真氣調整自己的內息。

她被引到榻前,兩邊羅帷早被高高掛起,露出當中牀榻。榻上被褥是上好的紅青地矩紋絨圈錦,繁麗華豔。

這錦也是昔日舊物,記得正是織成第一年接管綾錦院時,親手所繪花本,令織工製成的。此時以柔軟的青綢爲裡,夾層之間填以絲綿香屑,單隻看一眼,便知觸膚軟柔,極爲舒適。

想來曹操正臥於那片錦繡之中罷……織成擡眼看去,卻暗暗吃了一驚;那錦繡之外,只餘一個髮髻蒼然的頭顱擱於黃底芝草紋緞枕之上,一動不動。

榻前兩排,鴉雀無聲地跪滿各色美人,此時見她進來,又一起向她伏身行禮。

那些正是曹操平日所寵愛的姬人們,都是紗羅裝裹,髻上珠玉在燭光中耀然生光,臉上敷着厚厚脂粉,看上去倒也光豔,此時在這充滿了甜膩香氛的殿中,那木然的面孔,恍然間卻彷彿給人以錯覺:似乎她們早已失去了生氣,一個個都象死人。

貫休以與他年齡不符的、輕捷的疾步來到了那牀榻之前,低聲稟道:

“主公,世子婦已到。”

那顆蒼髮蓬然的頭顱動了動,貫休上前一步,熟練地將其扶起,紅青地矩紋絨圈錦被緩緩滑下,被貫休隨手又掖好——那被中之人坐了起來,倚靠在貫休又敏捷塞好的幾個繡有瑞鹿雲氣的黃緞靠枕上,嘶啞着聲音道:

“是織成麼?快些過來罷。許久未見,又不知你養病如何了,便召你過來,如今看去,你氣色尚好,料想很快也就會康復如初了。”

那聲音正是出自曹操。

他居然不是稱她爲甄氏,亦非阿宓,而是……而是她曾經堅持過的本名——織成。

織成看了過去,陡地僵住了。

眼前所見的,不再是叱吒風雲的絕世奸雄,不過是一個衰弱垂死的老人。

不錯,衰弱垂死。

沒有任何人說起曹操如今的病情,大家都只知魏王正在養病。甚至此時他的臉色,亦不算十分枯槁,鬢髮肌膚,也打理得十分精潔。但是織成這一眼看去,便已確定,昔日那種勃勃的生機,已經從這個老人的體內抽離了,彷彿春風毫不眷戀地捲過湖面,只留下瑟瑟的秋意。這是一種生靈之間纔有的對於生命的敏銳感知,令得織成瞬間涌起了感傷之意。

“魏王!兒婦有一物獻上。”

“哦?”

曹操顯然有些意外,眼中浮起喜色:“還真沒想到,召見織成,會有意外之喜。不知你所獻何物?”

織成在榻前垂首跪下,她高高舉起的雙手之中,放有一隻極精緻的小小金盒,那金盒只有尋常人巴掌一半大小,四棱方正,花紋簡單,看來倒象是平時盛胭脂的盒子。衆美人原是木然跪侍兩邊的,此時終於有了些生氣,互相間面面相覷,不知道她這是弄的什麼玄虛。

織成對她們的目光置之不理,自顧自地打開盒蓋,從中拿出一物,竟是一方疊好的雪白絲絹,放在掌中,只覺小巧單薄之極,宛若是一片雪白的葉子。

曹操目光一亮,道:“織成,你這是……”

織成不語,只是俯身下去,將那絲絹一層一層,就在這牀榻之前的氍毹之上,鋪展開去。

展開,展開,再展開……

那絲絹被一層層鋪陳開去,兩邊的美人紛紛後退,到了最後,這看似極薄極小的一片絲絹,在展開之後,居然幾乎是鋪滿了整張榻前的地面。

而那些美人凝眸看去,不由得忘了應有的儀態,失聲驚歎起來;“啊呀!”“不是絲絹,是素錦!”

上好的雪蠶絲,有着細微的粒狀晶光。被燭火一映,顯得分外通透瑩然,柔白如雲,潔如春雪。即使未曾親觸,單看那透薄的質地,便知觸及之時,必亦如一片春雪,顫然欲融。而此時織成卻將其中一角輕輕拎起,恰有燭光透過這片“春雪”,卻依稀可見,其間暗雜了絲絲縷縷的淡金色花紋,錯雜疏朗,如雲中霞影,華貴奪目。果然竟是素錦!

只是,尋常素錦,又怎會有如此繁絢之美?

“兒婦取幷州銀刀將雪蠶絲剖成八根,經緯參差,經斜三枝,緯斜三花織成絲絹,又抽取發細金縷絲兩萬根,以十二鑷十二提織機造就雲紋形狀,耗費一百二十一天,纔有了這半匹迴雪錦。錦長七尺,寬六尺,重二兩,可摺疊塞於胭脂盒中。隨身攜帶,也極爲便利。”

織成起身,從旁邊几上取過一隻金盞,盞中尚餘清水少許,她手腕一揚,在衆美人驚呼之中,那些清水皆灑落於迴雪錦上!

曹操也吃了一驚,俯首看時,卻見無數大大小小的水珠,晶瑩渾圓,密密匝匝,往四面滾落,最後滲入氍毹之中,消失不見——而回雪錦上,卻無半分濡溼之意。

織成凝視着曹操的面龐,輕聲道:“啓稟魏王,此錦細密異常,水浸不透。若是魏王喜歡,兒婦願再製全匹迴雪錦,爲主公繪就一幅萬里江山圖。”

既然萬年公主試製此錦的初衷,是爲了要繪就一幅可供隨身攜帶、隨時可觀的萬里江山圖,那麼不易水浸、揉皺的質地就非常重要。

故此在織絹之時,織成也充分地利用了現代技術,比如絹面雖然透薄,卻是細密異常,便是將水澆上去,那水珠都輕易不能滲透,這便是參考了那件天衣的質料。其實後來織成細細想來,那天衣之所以當初竟花了她三十萬的高價,其實大部分是因爲那隻紅寶石戒指的功效,它提供了飛行器的驅動力,可以令穿着“天衣”的人能夠離地而飛起來。至於那“天衣”所用質料本身的價值,無非就是輕薄不易浸水罷了。

曹操沉吟了片刻。

“織成,昔日你曾對孤說,必傾平生之技,令這回雪錦乾淨純粹,全無雜色。”

他手指微擡,指了指那燭光映照之下、金紋半隱的錦面:

“聽聞你殫盡平生之技,數次改進織法,卻只得了這樣半匹迴雪錦,且這回雪錦中,竟夾雜如此絢麗之紋,這又如何算得上乾淨純粹,全無雜色?難道你昔日之言,竟在妄言欺孤麼?”

他乃是在質詢,目光深沉,若有所思。而其話語之中,仍有着萬人之上的威嚴,殿中寂然無聲,那些美人驚惶地低下頭去。貫休立在一旁,宛若入定一般,一動不動。

織成也沉吟了片刻。

“啓稟魏王,兒婦昔日以爲,迴雪錦之貴重,無非是在於其一如人之真情,潔若冰雪,全無雜質。”

她微微一笑,那笑意之中,卻似是帶有苦澀:

“然而,兒婦如今卻明白,人之真情,縱然曾坦蕩無邪,潔如冰雪,但探尋下去,終究有其細思深微之處,若要剔盡幽微,令其通透純粹,那便無法織成迴雪錦。”

“唔?”

“水至清則無魚,情至真則弗存。”織成微笑着直視他探詢的目光,全無躲閃之意,有的只是淡淡的蒼涼;

“天下萬物,莫不如此。所以真正的迴雪錦,它的珍貴之處,並不在於它的純粹,恰是在於它的雜質。”

“唔。”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所謂悲歡離合,終究會成爲旅人行走間的風景。”

她垂下眼來,凝視着那燭光之下,通透瑩潔、卻又熠熠生輝的錦面:“一如這錦中的雜質,終究會織成繁絢的花紋。”

一片難以言狀的靜寂。

秋風吹過,若是在春陽殿,此時窗紗上當映出疏落的枝影。但這無樑殿實在地勢太高,唯聽簌簌微響,窗紗上卻空無一物。

是不是有時走得太高太遠,反而會更加孤獨冷清?

“起來坐在一邊說話。”

曹操咳嗽一聲,便有宮人拿來了厚厚的錦墊。織成起身謝過,踞坐其上。

曹操揮了揮手,衆美人知趣地退了出去,貫休走在最後,輕輕掩上殿門。

啪,旁邊黃金鑄成的七枝瑤樹燈臺之上,有蠟燭爆出一朵燭花,曹操出神地望着那支燭,半晌沒有說話。

織成也不語,默默地坐在一旁。

“如果沒有子桓,你會不會嫁給瑜郎?”曹操的聲音忽然響起,卻令得織成一驚,大出意外。

“魏王……”

“又何止只有一個瑜郎?恐怕還有劉玄德、孫仲謀,甚至是陸伯言、楊阿若……聽說崔有鶴也投奔在你的麾下,爲你奔走效力,卻剛剛拒絕了清河崔氏爲他求得與范陽盧氏的聯姻之事……想來,他的心中,也一樣記掛着你罷?”

“魏王!”織成這一次卻是不由得失笑:“你當我是萬人迷?我可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

“呵呵,”曹操臉上多了些紅潤光采,從喉嚨裡發出蒼老的笑聲,隱約依然有着當年觀眺滄海的豪情:“織成你心懷高遠,志趣高潔,與當年的阿宜頗多相似之處,但若論驚才絕豔,又要勝過阿宜,且你行事果決,卻輕利重諾,渾不似尋常人那般鼠肚雞腸,凡與你相處者,受你仁義所感,莫不肝膽相照,願生死相托,並以爲幸事。若是個男子,有此性情,恐爲一方之雄!如今雖爲女子,卻愈顯珍貴,但凡天下英雄,如果有見了不動心者,必然是僞善之人!便是我曹孟德也一樣動過心!”

“……”

織成再是心理素質好,此時也不由得臉上發燒,對這位豪言無忌的公公着實無能爲力,不免瞪了他一眼,道:

“魏王慎言!”

“這有何妨?當初若不是子桓一力求娶,我也願迎你爲夫人!只是後來看你性情,並不願爲人側室,我曹孟德既也自詡英雄,豈能脅迫於你?”曹操不以爲意,語氣轉緩:“夫真正愛美之人,必要有非常之心胸,單單只是爲了佔有美色,與淫賊何異呢?織成之美,天下無雙。我也要爲你找一個天下無雙的男兒,方纔堪做你的佳偶。孟德雖也是天下無雙,奈何歲月已逝啊!呵呵!呵呵呵!”

“所以我爲你挑選了子恆而非子建,因爲子恆可以讓你做皇后,而子建不成!我令你爲中宮少府,便是爲了讓你觀察伏氏行事。伏氏之所以被我誅殺,也是因我忌憚她素有才能,若長爲天子臂助,便是我一大隱患。但將你放在伏氏身邊,縱然不過是短短數日,以你的聰明機敏,終究會悟得箇中三味。”

遽然擡頭,織成心中一震:“原來早在那個時候,他便早下定決心,必要讓子恆繼承他的基業?可憐子建一番籌謀……還有子桓,子桓後來爲娶我而做的那些謀劃,在他看來,一定也是相當可笑罷……”

曹操動了一動,令自己坐得更直些,吩咐道:“織成,你將那回雪錦捧起來,近前讓我瞧瞧。”

織成連忙起身上前,將那回雪錦小心翼翼地折了兩折,大約有兩尺大小,這才捧到榻前。

曹操戀戀的目光,輕柔地留連於那幅流風迴雪錦上,遲疑了半刻,才伸出佈滿青筋的手,輕撫薄透的錦面:“哈,如果當真能用它繪就萬里山河圖,該有多好。”

織成擡起頭來,面露疑惑:“魏王,你難道不想兒婦用這錦……”

“這樣好的迴雪錦,就不必再繪上什麼萬里山河圖了罷。”

曹操搖了搖頭,笑容中頗有滄桑之意:

“阿宜已逝,縱有這萬里山河圖,我與誰共覽?何況那真正的萬里山河,我亦終將一別了。”

織成心頭震動,眼中頓時一熱:“魏王,你又在胡說什麼!這萬里山河,你想什麼時候看,便能什麼時候看,你是大英雄、大豪傑,豈能如婦孺般多愁善感……”

“大英雄?大豪傑?”

曹操繼續搖頭,笑意猶存,喟然嘆道:“昔日許氏兄弟作月旦評,名動羣雄。我亦前去求評,他們答我道,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如今看來,果然他們名不虛傳,那時便已看出我一生走向。只是能臣也好,奸雄也罷,英雄豪傑、帝王將相,都不過在這世間匆匆數十年。誠如你方纔所言,夫天地者,不過是萬物之逆旅罷了。回思平生,功名富貴,皆如煙雲。這萬里山河,便是再也看不到了,又有何妨!”

織成忽覺心頭難過,彷彿無數把刀在攢剌一番,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雖手忙腳亂地擦拭,卻是源源不斷,怎樣也擦拭不淨,連衣袖都濡得溼透了。

曹操看在眼中,不由得閉了閉眼,嘆道;“癡兒!癡兒!”

織成忽覺頭上一暖,卻是曹操寬大的手掌,撫於其上。那手掌一動不動,雖只有些微的溫暖,卻在這一瞬間,彷彿化爲一方小小的屋籬,能隔絕所有世上的風雨。

“你既能製出這回雪錦,想必已明瞭情中真意。有許多話,我便不必再多囑咐你了。”

過了良久,曹操才移開手掌,看向她的目光之中,卻頗爲慈和:“這回雪錦,你便收着罷。原本我是想着,這山河統一,我是看不到了,但子恆定然能完成我未竟之業,那時你再繡上這大好的山川河流,與子恆共享之……如今我看這錦面通透,如雪如霧,做成禪衣籠於衫外,必然態如神仙。若是我離世之後,你不妨便着這回雪錦,爲我服斬衰罷。也不枉你爲我兒婦一場。”

“魏王!”

織成只覺眼淚紛紛而落,終於忍不住往前一撲,抓住榻沿,額頭也抵在沿上,嗚咽着哭出聲來。

他那飽覽世情的一雙利眼,想必是早就看出她如今心境罷?否則爲何對待迴雪錦,便有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處置辦法呢?然而……然而……

“織成,你不是那些軟弱無能的後宅婦人,休作兒女啼哭之態,如今我尚有一事,要交待於你。”

曹操的聲音中,有着無法掩飾的疲倦和虛弱。織成心頭一凜,趕緊忍住眼淚,胡亂擦去了淚痕,模糊的視線之中,卻看見眼前多了一隻小小的玉盒,不過拳頭大小,盒上掛有一把小小玉鎖,也是玲瓏可愛。

“魏王,這玉盒……”

“這玉盒是我贈你之物。”曹操的眼中,似乎也有淚光閃動:“織成,若有朝一日,子桓負你,玉盒之中,便有你的保命之道。”

彷彿一個寒戰,自背脊之上滾過,瞬間寒意流遍全身,連喉嚨都彷彿凍得噤住了。

織成震驚地擡起目光,似乎想要從眼前這面露疲色的老人臉上,看出什麼未言的端倪。

曹操將玉盒塞入她的手中,往後重重一靠,吐出一口氣來,先前微微潮紅的臉色卻轉爲灰白,彷彿用盡了身上所有的力氣般,沙啞着聲音,說道:“你去,將貫休和我的那些姬妾,俱都叫進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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