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的國都依舊定在壽春。此時壽春已經非彼壽春了。張繡不僅妥善保留下了袁術時大肆興建的天地兩壇和壽春宮爲己所用,還在壽春宮外興修了宮城和王城,若是再按規劃擴建外城並且臨淮河修建水港,遷入淮北十餘萬民衆,則絕對可成爲當世第一大城。
畢竟當世兩座名城此時早已面目全非。雒陽一場大火早已焚燒殆盡只剩瓦礫,長安年久失修凋敝蕭條,而其他諸侯國的都城大大小小還都不如壽春。比如曹魏都城許昌,原本只是個縣城,草草建了個能住的宮室便自稱許都。也是因爲許昌只是個大縣城的緣故,城池不牢,曹操才決意阻袁紹於黃河以北。
至於晉國國都鄴城、蜀國國都成都、魯國國都彭城、韓國國都襄陽,有大有小,但都是現在連個宮室都沒修建起來的,比起早起幾步的壽春差遠了。
負責壽春宮城和王城工程的,乃是袁渙舉薦的沛國人劉馥。這人在演義中沒多大名氣,但在歷史上可是一位相當有能力和聲望的人才。在治理地方上與張既、樑習、溫恢、賈逵等能吏齊名,尤其是在土木水利工程方面,有極其突出的造詣。
歷史上張遼李典樂進等其他魏將之所以能憑藉少數兵馬長期據守淮南抵禦吳國的進攻,很大一部分功勞都是劉馥的。著名的合肥之戰,孫權十萬人馬卻奈何不了合肥城,要知道東漢時期合肥不過區區一縣城,而到了三國時期之所以城池堅固異常難攻,乃是因爲此城爲劉馥所重建的緣故。
最早張繡其實是不知劉馥這號人物的。最早在蘄陽三戰擊敗袁術主力之後,在淮南避難的劉馥便是勸說袁術部將戚寄和秦翊投降於張繡。這兩人也不是袁術的嫡系,乃是劉馥的半個同鄉兩淮籍人,於是沒有選擇繼續跟隨袁術往廬江,而是率部投降。由此劉馥纔算進入了張繡的視野。(歷史上劉馥在同年勸此二人歸降曹操)
接下來一段時期因爲與曹軍不斷的戰事,劉馥也沒得到什麼被任用的機會。直到張繡光復淮南,百廢待興之際劉馥這才被袁渙舉薦給張繡。先是任做壽春縣令,負責興修壽春宮的宮牆和王城,待張繡親眼見到了他的本事,這才正式重用提拔起來,不僅主持楚國的城建,還參與水利工程。
如今楚國初立正值用人之際,張繡便是升任劉馥爲九江郡太守,兼司空府程劍死全面主持擴建壽春,並修建揚州治所合肥新城。
再談軍政分離和地方與中央分權。楚國基本沿襲了漢朝的官制和行政區劃,從中央到地方分五級——中央、州、郡、縣、鄉。
不同於秦漢以來因爲宗族勢力的發展而導致鄉級政權形同虛設,國家政令一般只能傳達到縣一級而對於基層控制薄弱,楚國強化鄉級政權的職責。
楚國強化鄉級政權的舉措分爲兩方面。一方面實職化亭長、里長、有秩、嗇(se)夫、遊徼等鄉官,並給予較低的品秩和薪俸,將其正式編入楚國官制。使得擔任這些鄉官的人實權化和職業化,強化國家政權對於基層的影響力控制力。
另一方面,裁撤鄉三老,廢除鄉老制度。關於鄉里村間的糾紛問題一律由承擔各項職責的鄉官負責,那些個德高望重的鄉老們不得參與鄉間事務處理與決定!
相比於前一條,廢除鄉老制度纔是重頭戲。因爲宗族和家族姓氏觀念的發展,先秦時代就有的鄉老制度成爲了決定鄉社事務的決定性力量,德高望重的鄉老們既是各自宗族的領頭人又是鄉社裡的話事人,而作爲國家機器一部分的亭長里長等制度則愈發形同虛設。因爲亭長和里長遊徼這些也都是鄉里推選出來的,到頭來還是鄉老們的一句話。
所以廢除鄉老制度絕不止是撤銷鄉老們的決議權這麼簡單的。必須全面禁止其對於鄉社事務的干涉。由此張繡才決定實職化鄉官制度。像負責收繳賦稅處理訴訟維持治安的有秩、嗇夫和遊徼三職,皆由郡級培養相關人才委以任命。里長、亭長則仍由村社之民推選,不過必須經縣衙確認任命才作數。
這些舉措的代價是相當大的,首先每年的薪俸支出就至少要翻一番,官僚數量規模的擴大也會帶來更多其他的問題,還有相關人才的培養費用、鄉級政權的規劃建立等等,可都不是說說這麼簡單的。非得以相當長的時日才能完成。所以這項改革措施先是在淮南一地試點推行,江東預備施行。
但若是這項改革見效,則必然最大程度限制宗族勢力的發展,而使得村社結構向前秦之前那種簡單明瞭的結構轉變。這倒不是歷史倒退,實際上在漢末以來因爲沒有刻意限制宗族的發展,而使得鄉村基層的宗族觀念日益根深蒂固,等到隋唐以後的統治者發現這對於他們的統治來說是一種惡性死環,卻也同時發現這種宗族關係已然不可動搖。
限制宗族勢力當然不僅僅這些措施,還必須着手淡化宗族觀念和姓氏觀念。只有將這些發展過了頭乃至畸形化的封建荼毒清化爲良性,社會才能持久有續的進步。
當然,已經嚐到甜頭的宗族勢力肯定不會甘願低頭的。尤其是當他們已經逐漸發現當他們以血緣關係維繫成的羣體與羣體可以與那些低級的小官僚周旋對抗進並麻痹那些養尊處優的大官僚之後,更不會放棄這種根本上不利於社會良性循環的自治權利。
但是,誰讓現在是亂世呢?
俗話說亂世出英雄,並不是沒有道理的。英雄必然是趁着亂世成就一番雄偉事業的,因爲首先亂世帶給整個社會上下是一種極致的破壞,先前的一切結構和關係都遭受了衝擊甚至毀滅。而英雄們則由此重建了規則和秩序。而他們做出的這些革新在和平盛世是永遠不可能取得成功的。亂世越亂,亂後的革變則會越大!
在這個社會組織結構收到了極大破壞與衝擊,人命如草芥,有兵纔是王有奶纔是孃的亂世。宗族等舊有階層勢力對於改革已經沒有了絕對的阻力,就算有所反抗也絕不是軍隊暴力機器的對手。不趁此時大刀闊斧做出一些改變,又等到什麼時候去進行改革呢!
剔除了宗族勢力對於社會組織結構的影響,便可以直接得到最廣大底層農民的支持,而不僅僅依賴於地主階層對政權的支持,這對於整個社會來說纔是最大的進步,亦使一個國家成爲真正純粹意義上的國家,對於這個國家裡的任何一個國民來說,一頭是家,一頭是國,其中再不摻雜其他信仰,就這麼簡單。
當然這些改變對於張繡來說還太遙遠,張繡現在所需要的乃是重建楚國的經濟基礎,這樣纔好在其之上建設上層建築。因爲一貫以來執行的打壓豪強地主、消滅宗族世族勢力的政策,楚國目前的統治階層乃是軍隊官僚與部分士族,短期的話還行,長期必然不能維持穩定。
這種情況下,建立國家政權與底層廣大民衆之間的直接聯繫就十分必要了,這便是廢除鄉老制度的根本目的!
而淮南因爲張繡的數次清洗,淮南的世家大族階層已然不復存在。江東更甚,在張繡授意之下,袁胤、何夔、張遼等紛紛不吝對江東士族舉起屠刀。哪怕江東世族根基深固,在全天下也算獨一份,張繡仍是毫不猶豫,就是一個字——殺!一番全方面的大開殺戒,用最暴力也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將世家大族這四個字眼從江東抹去。
張繡爲次付出的代價也是慘痛的,在全天下人心中背上了暴虐施政嗜殺殘忍的罵名就不說了,直接的損失便是再也不可能得到來自地方世家大族的兵源錢糧支持。這也是此番北方大戰張繡卻埋頭於南方的一大原因,因爲楚國錢糧暫時陷入了難以爲繼的境地。
打個比方,百姓就好比一頭奶牛,而世家大族就好像擠奶人,國家政權則是喝奶人。這種關係下就可能發生幾種有意思的現象:
奶牛和喝奶人本來是直接的供需關係,而擠奶人在這中間只是起到了紐帶的作用。奶牛雖然每天都要被擠奶人捏得痛不欲生,但是因爲擠奶人供養它吃草料的緣故,往往與擠奶人更爲親近,而卻孰不知草料實際來源於喝奶人買奶付出的報酬。
而同時喝奶人每天看見的只有牛奶,卻不知奶牛是否健康,也看不見奶牛的生長情況,也不得知牛奶中被摻了多少水,更不知道奶牛到底能擠出多少奶水。
但是換一種關係就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和弊端了。那就是喝奶人自己學擠奶的技能,把擠奶人踢出局,自己擠奶喝奶。如此只存在一個人和一頭牛的關係,雖然這個人的工作變得繁重了,但是卻會少了很多問題。
而在喝奶人自己學會擠奶喝之前,勢必存在一個過渡期。那就是他還不熟練擠奶技能的這段時期,他可能要因爲不熟悉奶牛的生活習慣而擠不出足夠的牛奶。而等他完全瞭解了奶牛,那就完全是另一種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