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門島清亮的月色裡,一條蒼山鐵慢慢的駛進港灣。蒼山鐵是最小號的海滄船,船上設擼,風順則揚帆,風息則蕩擼,一等一的輕便靈巧,最善追敵及撈取首級。來時悄無聲息,遠遁一飆千里,走海的人多喜用它。這條蒼山鐵來得詭秘,帆早下了,只留四人在外一下一下沉穩地搖擼,專揀僻靜月影處走。艙蓬簾子低垂,裡面的景色密不透風,竟似連一絲兒燈火也透不出來。
現在澳門島東面的海,香港九龍的地界,航運的控制權還不在金牙的控制之下。實際上就是連澳門島本島海面的治安,金牙也託付給廣東總兵劉顯,煩他多派哨船幫助協查。澳門本地的巡船海隊仍在籌建之中,金牙號這個龐然大物,動一動就是白花花的銀子流水出去,自然不能用來這等巡海小事。
廣東水師的能力,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廢柴一個,水師官兵這個時候不是睡大覺便是忙喝酒賭錢,寥落的幾艘哨船間隔着巡一趟,走個過場,常在海上走私的人都摸清規律,早九晚五,大家錯開老死不相往來。
海波永平,萬事大吉啦!
這是哨船上的老梆子喊了幾十年的話。喊了幾十年了,喊得嗓子啞了,沒喊出個太平盛世,倒喊出倭患寇邊。
在廣東負責全省軍事的總兵劉顯不是不知水師弊病,幾次發文要求水師約束整頓。水師都以餉銀短缺,師老兵疲搪塞,水師長官又是恩相嚴嵩大人的遠親,劉顯幾回交鋒下來烏紗帽差點丟了,幸得與嚴相走得近的浙直總督胡宗憲胡大人提點,劉顯已是心灰意懶,對這些爛臭到骨子裡的水師再不想管了。是以與金牙一拍即合,有了建立新軍的想頭。
外艙的一人彎腰進艙,小聲道:“許老大,已過香港地界,再往前馬上就到。”
這時如果有經常混跡海上的爺們見到艙內情景,一定大吃一驚,打一哆嗦。小小的艙房,密密麻麻擠了二三十人,全是嘯聚南澳島多年,心狠手辣的海盜頭兒。
許多海盜頭子聚在一起,身邊沒兵,這場景不多見呢!愈發顯出擡他們行動的詭秘。
許朝光躺在加高墊子的軟臥上,只是打量着外面的景色。天色黑得很。只有幾顆星照耀。在這微弱的光芒裡,許老就想,也不知這次來得划算不划算?金牙這小子雖然人力單薄,不過他的戰艦和士兵的戰鬥力實在強悍,實力驚人,舟山羣島一戰震驚東亞。這個時候不來拜會他,等他站穩腳跟可就遲了。
他對面的謝策朝他笑道:“許老,您還在擔心什麼?在舟山,這個金牙可是把葉麻、來島索靜都乾淨利落地收拾了,島津義虎狼狽逃竄,就連東亞最強的‘海盜大名’九鬼嘉隆,兩強相遇,雖然沒有開打,氣勢上也不分上下啊。東亞海上,現在就這艘鐵甲戰艦風頭最勁啦。”
廣東十虎中另一虎張鏈細聲細語道:“這金牙的底細我們也打聽了一些,據碧溪說,這金牙在西方歐羅巴洲很是打出了一些名聲,在非洲的勢力也根深蒂固,碧溪再往下問,印度洋的伍丁商會就不肯多說了,生怕無端招惹強敵。不管怎麼看,他出身和我們是一路人,與大明的交往,應該是權宜之計吧?”
廣東十虎:燕子謝策、神醫洪迪珍、屠夫林國顯、徐碧溪(徐舢板)、鐵手林道乾、楊老(楊百萬)、海龍魏朝義、諸良寶(豬肉寶)、冷血莫應敷、乞兒張鏈。
海外三傑:徐碧溪(徐舢板)、毛海峰(老毛子)、徐元亮(假洋鬼子)。
至於許朝光許老,那是與當年的五峰船主王直,許家許一許二許三許四齊名的老人,號稱九龍一鳳。九龍:許一、許二、許三、許四、許朝光、王直、吳平、曾一本還有剛剛戰死的葉麻;一鳳便是李華梅,這個稱號並不是自己加的,也不以誰爲首,更沒什麼善惡之分,事實上,十虎九龍一鳳之中不乏彼此不相識者,只是廣東人民好事,因而稱之「龍虎鳳」。唯一可證明處,便是他們在東南海上的名頭,的確比別人響亮些。
而且這個稱號隨時在變化着,人死名滅,新的雄起者代之,實力弱小被兼併者,更是迅速被人遺忘,端的冷酷無情。以前還有什麼十三太保八大金剛,如跟着王直的徐海、陳東、鄭春庭、陳豹、施大、週三、葉宗滿、徐維學,都是曾經赫赫有名的八大金剛,但現在王直集團覆滅,徐海、陳東以身死,葉宗滿、徐維學不知所蹤,鄭春庭、陳豹、施大、週三流落佛郎機最後投靠了金牙,八大金剛,轉眼灰飛煙滅。現在的九龍一鳳也不全了,許一許三喪亡,許二許四逃亡海外,王直葉麻陸續被滅,現在的九龍一鳳,只能叫三龍一鳳,還成什麼樣子?
南澳羣盜來澳觀看風色也是被朝廷、倭寇、東南亞霸權幾大勢力擠壓,迫不得已而爲之。現在又來個更強勢的金牙,如果不妥善處理好睦鄰友善的關係,實力縮水,逐一滅亡是早晚的事。稍具頭腦的人都在另作打算。
許老微笑道:“年青人總是氣盛一些,凡事武力解決,但始終不是長遠之計。金牙初來乍到,背後是大明朝百萬雄兵,面向東南亞佛郎機強權,東接兵勢正盛戰將雲集的倭國列島,雖然他現在仗着船堅炮利逞一時的英雄霸氣,但有那麼多強敵,東南大局,稍有變動,誰能保證他長久下去?當初我們還不是一樣的風雲人物,笑傲江海,現在呢?在當時起伏的那麼多人物,還有幾個剩下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