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阿春三十出頭的模樣,年紀和裴妃差不多,但是姿容既便不談天生的容貌,就是光看氣質和肌膚也不能和裴妃比,畢竟鄭阿春的出身遠不如裴妃,沒有那種名門閨秀的氣質,更何況歲月不饒人,連同前夫在內,鄭阿春一共生過四個孩子,再美的女人生了四個孩子,也幾乎半殘了。
不片刻,楊彥步入鄭阿春的居所,中規中矩的看了眼之後,便深施一禮:“楊某見過夫人。”
鄭阿春頓時心裡一沉,楊彥不稱臣,不報名,徑直闖入後宮,他想做什麼?
亂軍入苑中,本就讓人不安,她已經盡最大努力剋制自己,如今楊彥這態度,終究還是讓她隱有怒意,但是看着身邊那披盔帶甲的一名名女衛,她又發作不得。
“楊某見過夫人!”
見着鄭阿春不動,楊彥不焦不燥,又施一禮。
“楊卿請起!”
鄭阿春這纔回過神來,微擡玉手。
“謝夫人!”
楊彥長身而起,望向了先一步到來的柳蘭子。
柳蘭子道:“將軍,有兩件事,其一,那僞主已被蘇逸帶出了宮。“
楊彥不當回事道:“逃得了道人逃不了廟,且先讓他逍遙一陣,第二件呢?”
柳蘭子現出了古怪之色,又道:“廣陵陶瞻推舉將軍您爲盟主,他附驥其後,並召天下英豪共擊王敦。“
楊彥頓時冷笑道:“好,好,虧他想出這個主意,陶瞻那小子身邊有能人啊,他想把老子放火上烤,好,老子就把他老子擱上烤架,也罷,着人過江,告之管商郭默,暫時匆動廣陵,明春去攻打淮南,在譙城等本將!”
“諾!”
柳蘭子應下。
楊彥又向鄭阿春拱了拱手:“那僞主得位不正,寵信佞臣,強搶民女,天怒人怨,今本將已將那僞主逐走,所謂天不可無日,國不可無主,還請夫人下召,廢去那僞主,另立新君。“
鄭阿春沒有迴應,她的心裡,既有悲哀,也有憤怒,這才幾年?皇帝廢了一個又一個,權巨悍將出入宮禁,如若無人之地,任誰都能看出,這是改朝換代的獨有特徵,大晉要完蛋了啊!
作爲事實上的太后,鄭阿春是排斥的,畢竟跟着大晉這條破船苟下去,她還是太后,可是船沉了,換了條新船,那她這前朝太后又成了什麼?
更別提這江東朝庭是元帝打造出來,如今將在她手上丟掉江山,將來九泉之下哪有面目去見元帝?
”朕要是不呢?“
鄭阿春把心一橫,冷聲道。
衆人一怔,沒想到鄭阿春會如此剛烈。
柳蘭子覺得自己是女人,可以勸一勸,於是道:“夫人,恐怕您誤會了,將軍此次入京,實因僞主欺人太甚……”
楊彥卻是打斷道:“她一個長居深宮,形同於被幽禁的婦人,你和她說這些作甚,來人,把元帝諸子女,都給本將請過來。“
”你……楊彥之,你怎能做這等惡事?“
鄭阿春大驚,急呼道。
楊彥不理她,目含催促,望着柳蘭子。
柳蘭子也覺得拿人家的子女威脅過份了些,只是看着鄭阿春的不配合模樣,又沒別的辦法,只得嘆了口氣,帶着女千牛衛離去。
元帝一生有六子一女,長子司馬紹,被廢。
次子司馬裒,十八歲那年死於祖逖伐石勒的軍中,其中是否有隱情,就不好說了。
三子司馬衝,即將被廢。
五子司馬煥,兩歲夭折。
柳蘭子帶來的是四子司馬晞,今年九歲,六子司馬昱,今年五歲,還有小公主司馬清,今年兩歲。
見着三個孩子被帶入殿中,鄭阿春面色蒼白,目中現出了驚懼之色,她終於明白,亂世中的一個弱女子,拿什麼去對抗手握強軍的楊彥呢?
“罷了,罷了!”
鄭阿春心如死灰,揮揮手道:“楊府君要朕如何下詔?”
楊彥倒是不急,把司馬清抱了起來,左看看,右捏捏,笑道:“好俊秀的小娘子,將來可以嫁給我家虎頭,夫人以爲如何?“
”你……“
鄭阿春的胸脯劇烈起伏,面孔因羞侮漲的通紅,沒錯,楊彥是什麼出身?一個寒門庶子哪怕手掌大權,也只是個爆發戶罷了,他的子嗣哪有資格娶她的幼女?
更何況那個虎頭還是庶子,來歷不明,在她眼裡,這就是赤果果的羞辱啊。
不過此時,鄭阿春可不敢發作,只是淡淡道:“孩子尚幼,現在談及婚事爲時尚早,清兒,來阿母這裡。”
“咯咯咯咯~~”
楊彥到底是做過父親的,又沒有古人那種嚴父的架子,抱手上沒多久,就把小公主逗的咯咯直笑,並還賴在楊彥懷裡,奶聲奶氣道:“阿母,阿母,清兒要和叔父在一起。“
鄭阿春有種想吐血的感覺,這纔多久,居然就喊楊彥爲叔父了,她都懷疑,司馬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這傢伙要奪你家的江山啊!
楊彥也不願過於刺激鄭阿春,又捏了捏那粉嫩嫩的小臉之後,就把小公主交給了宮婢,然後道:”廢僞主爲番禺王,立司馬昱爲帝。“
鄭阿春倒吸一口涼氣,廣州王,那是要把司馬衝發配到蠻荒之地啊。
廣州在那時,比之豫章、荊州的南蠻聚集區都不如,夏有疫瘴,洪水肆虐,暴雨往往一下十來天,乃至上月,偏偏天氣還熱的讓人吃不消,是真正的水深火熱,尋常沒幾個願意去那地方,以司馬衝的身體,去廣州就藩,很可能連二十歲都活不到。
不過鄭阿春在意的不是司馬衝,而是楊彥欲立自己的兒子爲帝,她清楚做末代皇帝的幾乎沒好下場,還不如當個太平藩王苟且偷生呢。
於是道:“昱兒在諸子中排行第六,而四子位列六子之前,楊府君欲擇帝,應立長君。“
楊彥笑着擺了擺手:”司馬晞乃王才人所出,位屬庶流,六子司馬昱則是夫人所出,繼位最是合適,請夫人勞心,暫時聽政幾年,將來海闊天空,大可逍遙自在。“
鄭阿春聽出了楊彥沒有斬盡殺絕的心思,暗暗嘆了口氣,心知也只能如此,更何況外面有王敦,朝中還有公卿,楊彥之毫無根腳,要想在朝中立足,還得依靠自己,自己未必就沒有機會。
不過緊接着,楊彥說出的話讓她大吃一驚。
”再請夫人下詔,召陶公入京輔政!“
……
太極殿中,羣臣心有不安,也有不甘,三五成羣的圍坐着,嘀嘀咕咕。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嘿,想不到我等累世公卿之家,竟被一寒門卑子逼迫至此,老夫這心裡,憋的慌啊!“
”噓,小聲點!“
有人望着了殿外林立的東海軍。
”怕什麼,難道還敢殺了我等不成?哼,老夫就看不得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呸,什麼玩意兒,今次他就算逼迫夫人封他爲丞相,錄尚書事,寒門卑子也永遠是寒門卑子,非三世累積,誰敢稱士?“
殿內的嘀咕聲越來越大,很多人都在發泄不滿,猜測鄭阿春會給楊彥封什麼樣的官,雖是不屑,可那話語中,也不乏羨慕。
在很多人的臆想中,楊彥手握十餘萬雄兵,背後又有穩固的青兗徐三州,足以與王敦爭鋒,說不定真能據此成就一番霸業呢。
這讓某些人不禁反思,自己賴以爲重的身份,真那麼重要麼?累世公卿,三代士族,面對着強權,到底有何用?就是庾亮、王導、溫嶠、陸曄等一衆重臣,都在暗暗思考着這個問題。
百年前,中原大地遍地士族,既便強如魏武、晉文,亦不得不向世家大族低頭,但隨着數十年的戰亂,中原乃至河北已經沒有普遍意義的士族了,發揮不了影響力,以致於如楊彥這種武夫能在中原崛起,推行佔田制,邀買民心,可是江東……嘿嘿,士族林立,難道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以一己之力對抗全體江東士族不成?
“建平園夫人駕到!”
這時,有尖鴨子嗓子響起,羣臣均是神色一肅,不再嘀咕,各自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