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轉頭看向了正捂着嘴的任皇后,笑道:“任家妹子,是否很驚訝於我能說出這樣的話?其實我明白,直言太子事,放哪朝哪代都是犯忌諱的,尤其我家並非尋常人家,但我相信楊彥之。
幾年前,在建康鐘山山頂,他和我說起了他的抱負理想,我相信了他,也一直在看着他,還好,沒讓我失望,他這人呢,和尋常人不同,但具體讓我說也說不上來。”
“哦?”
任皇后來了興致,偷偷瞥了眼楊彥,俏面微紅道:“是否大王才學卓著,乃古往今來之罕見?”
荀灌搖了搖頭:“並非如此,好象……怎麼說呢,言行舉止看似正常,卻又隱隱與周圍有着隔閡……”
說着,荀灌現出了深思之色。
任皇后提醒道:“難道是神仙中人,仙風道骨?”
荀灌又搖了搖頭:“許老神仙,鮑老神仙我都見過,甚至陸家的陸老神仙我也有數面之緣……對了,我明白了,是氣質,楊彥之有種特立獨行的氣質。“
“這……”
任皇后暫時忘了避諱與矜持,妙目掠向楊彥。
楊彥自然清楚荀灌的疑惑,說到底,還是價值觀的差異,無論自己的言行舉止多麼融入了這個時代,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前世作爲一箇中年油膩男,價值觀已經成形了,很難再變更,總會有意無意的影響到言行,不過被任皇后與荀灌這兩個美人兒當面點評,心裡也頗有些自得,這時便嘿嘿一笑:“是不是世人皆醉我獨醒?”
“呵~~”
荀灌不齒的笑道:“我可沒有這樣的感覺,好了,不說你的事了,我問你,你在太子一事上有何見地?說出來我幫你參考下。“
楊彥晃了晃手指:”此事不足與女子道也,改日荀公到了洛陽,我找荀公商議。”
荀灌現出了氣結之色,哼了哼,見楊彥沒理她,又轉頭望向了長安方向,許久,嘆了口氣:“江東百姓自司馬家入主以來,苦不堪言,這不必多說,而石勒爲此戰徵發民役,五丁抽三,丁出糧兩石,富庶之戶尚且負擔沉重,貧窮人家又哪能出的起?
偏羯賊逼迫甚緊,境內舉家逃亡比比皆是,甚至有百姓自我了斷,在徵發中,各級官吏藉機大肆斂財,強搶民女,聽說河北已是人間慘境,石勒幾年來勸課農桑的成果,一朝盡喪於你手。
另自你兵發秦雍以來,江東糧價飛漲,原一升穀子五錢,在我離去之時,已漲至了十五錢,百姓怨聲載道。”
楊彥訝道:“聽你的意思,好象罪魁禍首在我,這我就不懂了,我軍的糧米沒有一粒來自於江東,江東糧價暴漲與我何干?”
荀灌沒好氣道:“還不是你弄出的期貨市易行?王彭之、羊卉、蔡系之流放出消息,說你窮兵瀆武,濫施民力,連發暴兵,中原已被你搜刮的十室九空,早晚會從江東購糧,而今又逢春荒,想必糧價更高了吧。”
“你孃的,這些高門子弟是想死啊!”
楊彥氣的破口大罵,也難怪,活生生被扣了個屎盆子,誰不惱怒?同時這也充分表明,誰說中古時代就沒有資本主義的影子?
當初郯城的期貨市易行,無論價格炒的多離譜,對實際民生幾乎沒有影響,首先是體量小,就那麼些人你倒過來,我倒過去,是個封閉的小圈子。
其次與郯城及其淮北的自給自足模式的塢堡經濟也有關,口糧來自於自家耕種,而不是交易所得,因此市易行價格與尋常人關係不大。
可建康不同,建康存在大量良人,市場上有大量的糧商,糧價波動對生活的影響會非常大。
楊彥又冷冷一笑:“已經三月了,想必杜弘該有所準備,那些人蹦達不了多久,很快江東的糧米會大量送來,解燃眉之渴,不過,也不能把雞蛋全放在一個籃子裡,來人!”
“大王何事?”
荀虎奔來,拱手施禮。
楊彥道:“你安排些人手,秘密潛入長安以西雍州各郡縣,打探有誰家與劉石勾結,發現可疑情況,即刻來報!”
“諾!”
荀虎快步離去。
荀灌立刻猜出了楊彥的目地,不放心的提醒道:“你欲行抄家之事,須有確鑿證據,否則僅爲糧米無端抄人家財,只怕影響惡劣,得不償失。”
楊彥微微一笑:“荀虎你還不放心,難道他會亂來?其實我也不希望有人與劉石勾結,今日既然想起,就趁着雨季來臨之前查一查,沒有自然最好,若真有利令智昏之輩,不妨殺一儆百!”
任皇后大概聽明白了明軍的現狀,俏面浮出了一絲遲疑,便款款上前,咬牙道:“妾有一不情之請,想捎封家書往洛陽,請大王應允。”
楊彥無所謂的揮了揮手:“你將書信交給蘭子,每隔數日,都有洛陽信使前來,順道捎回便是。”
“妾謝過大王。”
任皇后施了一禮,正待轉身,荀灌忍不住問道:“任家妹子,莫非家中有事?”
任皇后偷偷瞥了眼楊彥,小聲解釋道:“也沒什麼,妹每日受大王給養,日日兩餐,不曾有虧,卻從未料到大王如此爲難,故欲勸說阿兄,拿出部分錢財捐爲軍資,聊表心意。”
“哦?”
楊彥大爲動容,灼灼的目光打量起了任皇后,多麼好的女子,知書達理,賢良淑德,深明大義,這樣的正妻卻被打入冷宮,偏偏又容顏嬌豔,心裡着實爲李雄可惜!
任皇后微紅着臉頰,半垂着腦袋,小心肝砰砰直跳,她也不清楚自己爲何會主動幫助楊彥,只是心裡有一股衝動,驅使着她衝破了理智的縛束。
但讓她意外的是,楊彥搖了搖頭:“任娘子不必麻煩,好意孤心領便是。”
“啊?”
任皇后不解的看向了楊彥,見着神色不似作僞,於是繼續相勸:“請大王勿要推辭,妾乃明國一員,國家有困難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豈能袖手?雖說妾家比不得江東高門,但也是身爲民國臣民的一份心意,想必阿兄得知實情之後,亦會慷慨解囊。”
其實楊彥不願接受來自於大族的捐贈,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將來任皇后的孃家有事來求,自已如何處理?
在楊彥眼裡,這與後世的政治獻金在本質上並無二致,或許任皇后沒有這般想法,只是單純的想助自己渡過難關,但自已必須要防患於未然。
荀灌也從旁勸道:“任家妹子一片好意,你幹嘛拒人於千里之外,如此豈不是令人心寒?”
楊彥再次搖搖頭道:“這是兩回事,報國有多種途徑,不見得非要捐贈錢款,況且眼下也並非真的欠缺錢糧,而是糧路不暢,此事不必多說,再有一個多月就挺過去了。”
任皇后大概明白了什麼,面色黯淡下來,強笑道:“妾不敢妄自猜測測大王的心思,但大王既有決定,妾自無不從,不過……妾有些私房錢,是妾的個人心意,還望大王勿要再拒。”
在任皇后的那雙美眸中,竟現出了少許的緊張之色。
楊彥卻是不解風情的又一次搖頭:“我明白你的好意,但真的不需要,你的心意我領了,而且……“
正說着,楊彥現出了難以啓齒之色。
荀灌接過來道:”任家妹子,請恕阿姊交淺言深,我看你和西成候之間似乎有些問題,既然如此,不如趁着年輕早點離了,尋個好人家再嫁,免得耽擱了終生,這事你也別怕什麼風言風語,咱們女子沒必要爲個男人去活,更何況那個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爲之付出。
大王的意思是,有些錢財備在身邊,以備急用,大王又怎能拿你的私房錢呢。”
任皇后渾身劇震!
離婚?
她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和李雄離婚,本能的就要把這個念頭掐滅,可是又禁不住的去想,是啊,自己還年輕,自己依然美貌,爲何要在李雄身邊虛渡年華呢?
這個念頭一出,就如毒藥般佔據了她的心靈,無論怎樣都掐不滅,偏偏長期以來的價值觀又讓她羞恥,畏懼,一時之間,心裡充滿着糾結與痛苦。
“任家妹子,怎麼了?可是姊姊說了不該說的話?”
短短片刻,任皇后已是俏面煞白,魂不守舍,荀灌和楊彥相視一眼,小心翼翼問道。
“啊,沒,沒!”
任皇后回過神來,慌亂道:“妾身體有些不適,先告退了。”
說着,便逃一般的快步而去。
荀灌怔怔望着任皇后那窈窕的背影,嘆了口氣:“或許我不該勸其與李雄和離,讓任家妹子爲難了。”
楊彥點點頭道:“不是每個女子都能如你般灑脫,站在我們的立場,與李雄離婚是最好的選擇,但站在她的立場,離了婚得承受多少閒言碎語,同時離婚也意味着兩家交惡之始,任氏哪裡能承擔的住?”
荀灌內心滿是歉意,卻仍是嘴硬道:“那也是長痛不如短痛,李雄配不上她。”
‘哎,這張嘴啊!’
楊彥正待再說什麼,一名千牛衛已經快步奔來,施禮道:“稟大王,韋氏家主攜子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