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聽得樓船被擊沉,水軍潰敗,另有部分嚮明軍投降,王敦頓時眼前一黑,搖搖欲墜,軟倒在了周圍侍從的懷裡。
“丞相,丞相!”
王含急的大呼,猛搖着王敦。
王敦面如金紙,悠悠睜開眼睛,仿如一下子老了十餘歲。
“處仲……”
王含想說王應多半已不測,可話到嘴邊,已是淚流滿面,哽不成聲。
他有兩子,分別是王應和王瑜,王瑜姿質平平,膽小怕事,因此對於王應,他也是寄予着厚望。
“不必多說,寡人明白!”
王敦虛弱的擺了擺手,眼裡一抹痛苦之色閃過,隨即便道:“永寧元年(301年),趙王倫篡位,寡人叔父彥時任兗州刺史,逢齊王冏傳檄天下,討伐趙王倫,叔父雖受檄,卻畏懼倫兵力強盛,猶豫難決,因寡人力勸方纔舉兵,是年四月,倫死,惠帝復位,寡人因功升任散騎常侍、左衛將軍、大鴻臚、侍中,這也是寡人騰達之初。
後天下喪亂,寡人南征北戰,雖有赫赫戰功,卻也不乏敗績,今次之敗,無非多敗一場罷了,一場戰役決定不了什麼,錢士儀還在上游,未必沒有翻天之力,實在不行,寡人還可入蜀,取李雄而代之。
呵,想把寡人逼上絕路,楊彥之還不夠,傳令,着周撫放棄江心洲,速回姑孰,我等也速速下山,儘量收攏殘兵!”
“諾!”
王敦那堅韌的意志讓周圍人心緒大定,急忙扶着王敦往山下走。
剛一下山,就看到潰軍在跑,到底王敦的威嚴尚在,幾聲呼喝之後,立刻乖乖的歸了隊,一路走一路收攏,加上原先駐于山腳的精銳,竟又有了近萬之衆,而姑孰只在幾裡之外了。
“丞相,丞相,敵襲!”
突然之間,有將領指向前方,目瞪口呆的大叫。
就看到一隊軍卒快速涌來,穿插於己方和姑孰之間,鬧哄哄的列着陣。
這隊軍卒與晉人有着明顯區別,多數皮膚黑黃,身形矮小,卻身手靈活異常,王敦不由冷冷一笑:“原來是奚狗,寡人不敵明軍倒也罷了,他奚狗竟然也來佔寡人的便宜?列陣!”
全軍迅速列起了陣勢,這倒是讓對面的陶稱眉頭一皺。
他的麾下多數來自於南越的俚僚,雖然悍勇,但軍紀確實不怎麼樣,他原打算是稍微整肅下陣形,趁着王敦新敗,軍心不穩之時發動衝擊,卻是沒料到,王敦居然能克服大敗的影響,以殘兵列起了陣勢。
由於缺少車輛與足夠的盾牌,荊襄軍以弓箭手佈於前,步卒列在弓箭手的後面,少量的騎兵佈於側翼,這無疑是最爲簡陋的一種防禦陣勢,可就是這樣,也讓陶稱的心裡起了猶豫。
畢竟他只有兩萬人馬,而王敦的實力到底受損到了什麼程度無從得知,再從目前來看,他發現自己輕視王敦了,如此之快就從打擊中走出,果然是敢於囚禁元帝,廢掉司馬紹的狠人啊。
陶稱單掌一舉,領着數百輕騎緩緩向前馳去,待至王敦陣前一百來步時,放聲喚道:“王逆,莫非你以爲憑此殘兵敗將便能拒朝庭王師?你若束手就擒,本將或能於主上面前,爲你美言一二,望切莫自誤!”
“呵~~”
王敦不屑的冷笑道:“奚狗也敢辱我?廢話少說,放馬來攻便是!”
“不知死活!”
陶稱大怒,心裡一股戾氣漸漸滋生,目光炯炯,打量向王敦軍陣,評估着雙方實力,既然勸降不成,他是真打算進攻了。
“將軍,快看!”
一名將領突然尖叫。
在王敦軍陣的左側,又有一支軍隊出現在了視線中,有一萬餘人,甲仗齊整,遠不是王敦的殘兵敗將能比,頓時,陶稱猜出了這支軍隊的來路,顯然是周撫駐於江心洲的軍卒,平安撤了回來。
“孃的,明軍吃什麼的?”
陶稱不禁破口大罵。
按他的想法,明軍既然破了王敦水軍,就該一鼓作氣拿下江心洲纔對啊,怎可能任由江心洲守軍撤回姑孰呢?
當然了,這只是他不清楚戰況的單方面想法,畢竟明軍水軍雖然戰艦先進,卻從未打過硬仗,又處於以寡擊衆,逆流而上的劣勢,能擊垮威名赫赫的荊襄水軍主要還是靠擊沉了樓船,恰好世子王應隨船葬身魚腹,軍心士氣大亂所致。
換句話說,如果王應不是親身上陣,不是使用了樓船,這一戰的結果很可能是兩敗俱傷
可縱是如此,明軍兩百三十條戰艦,沉沒了三十來條,重傷近五十條,其餘也有或多或少的損傷,彈藥箭矢消耗無數,而運輸船損失了十來條,數十艘受創,實在是沒有能力發動對江心洲的進攻了。
更何況現場一片混亂,荊襄水軍如果組織起來,實力仍可與明軍一較短長,因此蔣炎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周撫把江心洲付之一炬,並帶兵從容退走,而無力截擊。
總之,這是一場慘勝,明軍水軍遭受了從未有過的重大損失,數千水軍葬身魚腹,億萬財富化爲飛灰,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除了被石虎圍城那次所遭受的損失,姑孰之戰足以排名明軍自建軍以來的第二慘烈之戰,但此戰的意義無比重大,既端掉了荊襄水軍,爲楊彥攻取江荊樑湘諸州掃除了障礙,也是全軍的一次洗禮,只有經歷過血與火的考驗,一支軍隊纔是真正的軍隊。
從此之後,在大江上巡曳的戰船將屬於明國!
“哈哈~~”
王含有了底氣,哈哈一笑:“奚狗,少猖狂,老夫等着你來攻!”
被王敦兄弟左一聲奚狗,又一聲奚狗,陶稱氣的臉都歪了,可他理智還是在的,他清楚在王敦與周撫的夾擊之下,很難討得了好,受辱也忍了,只是到底是戰和走,他得儘快拿個主意,越拖對他越不利,甚至想走,也不是那麼容易,因爲他的軍卒是步卒,又急於趕路,只隨身攜帶着幾天的乾糧。
“府君,我等如何是好?”
偏偏這時,還有部將不識相的問道。
陶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畢竟陶侃諸子除了陶瞻可勉強稱爲成器,其餘諸子不是兇殘,就是無能,陶稱驟遇這種情況,實是難以決斷,於是狠狠瞪了一眼過去:“着全軍勿要慌亂,本將已有破敵良策,且先觀察王逆,尋找破綻。”
部將倒是沒再多嘴,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對面。
陶稱不急於發動進攻,王敦樂得休整,周撫部剛剛過江,驚魂未定,而自己所部以殘兵敗將爲主,並不適於立刻作戰。
兩軍詭異的對恃起來。
時間漸漸流逝,雙方心裡都是暗暗焦燥,陶稱是進退兩難,王敦則是擔心明軍上岸,可就在這時,姑孰的背面竟有密集的馬蹄聲傳來,衆人均是神色一變!
眼下的局面已經很麻煩了,無論是陶稱,還是王敦,都沒有必勝的信心,再來一支軍隊,會讓局面更加複雜,各人的腦海中,也不約而同的冒出了明軍二字。
果然,一支騎兵不片刻就出現在了眼前,領頭者正是荀灌,手持楊彥贈予的眉尖刀,一襲明光鎧,英姿爽颯,季弘與幾員將領跟在馬後。
事實上荀灌早已通過斥候來報得知了姑孰城外的情況,她的原意是潛伏在一邊,坐收漁翁之利,奈何姑孰一帶地勢較爲平坦,偶有些丘陵也不足以藏兵,若是躲着被對方斥候發現反會讓雙方聯合,嘀嘀咕咕,搞些陰謀詭計,倒不如強勢出現,看他們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玩出些什麼花樣來!
姑孰城裡,只有數千守軍,可以忽略不計,不過荀灌還是繞到了城池的另一面,止住全軍,依次打量過去,望向陶稱軍的目中,現出了明顯的厭惡之色。
下山拾麥子,有誰能接受?
但眼下的局面她也頭疼,不由暗暗思索着,若是楊彥在此,會如何處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