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宮,哪怕還未完工,但建成的部分已是奢華無比,尤其是石勒與他的王妃們居住的後六宮更是個中翹楚。
宮室屋頂以廡殿頂與歇山頂交織,如振翅高飛的大鳥,宏偉而壯麗,其輪廓曲線,飄逸自然,頂部鴟尾高聳,飛檐翹角如羽翼輕展。
殿身以柱樑爲主幹,崇樓華宇皆用立柱負重,臺基則平削方整,高大雄偉,欄杆均爲漢白玉磨製,刻有精美的花紋飾樣。
每一間殿閣,均是斗拱高突,屋與屋間,圍成庭院,將建築用走廊與圍牆連接,人工溪流蜿蜒環繞,精美的花園小品與大小不一的湖泊點綴其中,地面踏腳處,則以彩色碎石鋪就。
石勒時常與后妃美人宴飲的昭陽殿,則以七十二根玉柱支撐,有長廊相接,香草珍木佈滿庭院。
從建德殿出來之後,已是傍晚,楊彥找來陸蕙芷、靳月華與宋褘,連同荀灌漫步於宮室間,當踏入昭陽殿時,衆女美眸中均是星芒大作。
殿內以丁香抹壁,陣陣清香沁人心脾,牆壁鑲以玉珂,又懸金鈴萬枚,門窗皆鑲金飾銀,懸五色珠簾,白玉鉤帶,即便那重重疊疊的布幔,也是上好的蜀錦,微風輕拂中,仿如置身於仙宮。
屋角牆下的閣架,陳列有琳琅滿目的金銀器與珠寶玉盤,鑲有琥珀珠、水晶珠、綠石珠等名貴寶石,尤爲可貴的,殿內還陳列着大小不一的青瓷製品。
要知道,北方直到北魏中葉纔開始仿造南方燒製瓷器,而南方瓷器最早在西晉纔有了工藝與器形上的突破,當時僅會稽出產瓷器,產量極少,哪怕是士人家裡,器具也以陶器爲主,就連楊彥自已使用的碗、碟、釜也仍是陶器。
可以說,每一件精美的瓷器,價格都極爲高昂,而昭陽殿中竟有上百具之多,石氏的奢侈着實令人膛目。
陸蕙芷撇了撇嘴:“這建德宮真是俗氣的很,裝飾點綴在於神來之筆,而不是數量堆積,石勒不懂風雅,以爲佔有的越多,地位就越高,身份也越尊貴,可到頭來,不還是便宜了你?”
“嗯!”
荀灌點頭道:“石勒乃胡人之身,不懂華夏妙趣,以致殆笑大方,不過倒真是便宜你了,純以宮中飾物計算,怎麼着也得有個十來億錢吧。”
宋褘吞吞吐吐道:“其實殿中所列確是奇珍,若是帶回洛陽精心佈置,還是能妙趣橫生的。”
楊彥笑道:“到時全部打包帶走,咱們自己先挑些合適的,其餘收入內帑,找機會變賣出去。”
荀灌遲疑道:“那你還不如分賜給朝庭大臣與有功將士呢。”
楊彥擺了擺手:“如何賞賜,薪奉多寡,皆有定例,我自問並不虧待他們,平時給的錢已經不少了,更何況各家大多有田地,手腳勤快點,溫飽不成問題,再發珠寶下去,無非錦上添花而己,甚至更有可能養成了依賴性,比如這次給了下次不給,必然怨聲載道。
人啊,升米恩,鬥米仇,你給他太多,他只會習以爲常,認爲是他應得的,所以賞賜不能憑着一時喜好大手大腳,得按規矩來。”
荀灌俏面青一陣紅一陣,好半天才不憤道:“就你道理多!”
“撲哧!”
衆女抿嘴一笑。
這時,一名女千牛衛匆匆趕來,施禮道:“大王,已找到了徐龕的妻室,正候在宮外。”
破了城之後,楊彥着人打探徐龕妻兒的下落,其實這麼多年過去,楊彥也就是儘儘人事,聽天命,怎麼說自己出過力,能不能找到不重要,重要的是給徐龕一個交待,但沒想到,真找到了徐龕的妻子。
“快,請進來!”
楊彥連忙道。
“諾!”
女千牛衛施了一禮,轉身而去,不片刻,挽扶着一名老婦步入殿中。
這名老婦,衣衫單薄而又破爛,滿臉皺紋,頭髮花白,佝僂着背,骨瘦如柴,按徐龕的描述,他的妻子李氏在四十來歲的樣子,但從眼前來看,何止四十來歲,說成八十都不過份。
“嗚嗚嗚~~”
李氏一進屋,便跪下痛哭,泣不成聲。
荀灌諸女現出了不忍之色。
楊彥也是感慨不己,上前扶起李氏,柔聲道:“徐夫人,孤來晚了啊。”
“大王!”
李氏緊緊反握住楊彥的手,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李氏那雙手,毛毛糙糙,和砂紙有的一比,連楊彥有功夫在身都覺得扎手,由此可見李氏吃了多大的苦。
楊彥理解她的失態,嘆了口氣道:“不論如何,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如今石氏已伏誅,再大的仇也報了,孤帶你回洛陽,下半輩子就好好享清福吧。”
“大王!”
李氏一邊哭着,一邊叫着大王,就是說不出話來。
遇到這種幾近於精神崩潰的中老年婦女,楊彥也不知怎麼勸說,於是回頭打了眼色。
衆女紛紛涌上前,拉住李氏,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總算把李氏的淚水勉強勸了回去。
楊彥這才問道:“徐夫人,不知徐公子嗣何在?”
這話不問還好,一問,李氏的淚水又嘩嘩的止不住流了下來,大哭道:“老婦兩兒均被徵發勞役,生死不知,怕是……凶多吉少了,嗚嗚嗚~~”
衆女搖頭嘆氣,當年徐龕被元帝討伐,爲求石勒出兵,以妻兒質襄國,至今已是近十年過去,兵慌馬亂中,十年了無音訊,多半是遭了不測。
楊彥勸道:“孤會着人尋找,若是真有不測,也請徐夫人節哀,徐公於洛陽又誕下一子,徐家尚不至於斷了根。”
“什麼?那老奴又有一子?”
李氏面色驟變,緊張的看向楊彥。
楊彥愕然,尼瑪的,畫風不對啊,徐龕有後,李氏該高興纔對啊,不過轉念一想,他又明白了李氏的心態。
李氏作爲人質被送入襄國,受盡凌辱,雖未必怨恨徐龕,但怨氣肯定有,而且女人都有妒忌的天性,她自己因爲徐龕的緣故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兩個兒子也生死不明,可徐龕倒好,又產子了,心裡能抹得直麼?但更重要的是,她急啊。
原本李氏是家中大婦,在外流落十年,回家一看,夫郎妻妾滿堂,兒孫繞膝,地位沒了,換了誰都不願意,這是很現實的一個問題。
楊彥的家裡爲什麼和睦?因爲他維護慧孃的大婦地位,別的女子不敢動心思,如果他對慧娘表現出明顯冷淡,那家裡不說鬧翻天,也鐵定暗流涌動。
荀灌在一邊,向李氏解釋了番來龍去脈,李氏頓時更加緊張,兩個前溪歌舞姬,均是妖嬈可人,算算年齡,也才二十來歲,哪是她這個又老又醜的婦人所能相比?
更何況,她的身子早已不乾淨了,最初在奉高,就被王伏都凌辱過,後被送往襄國爲質,石勒得知徐龕投降楊彥,大發雷霆,擇宮中勇士凌辱李氏,直至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才發賣爲奴。
李氏那滿是皺紋的面龐,流露出了不安之色。
楊彥微微一笑:“徐夫人放心,徐公對那兩個女子未以妻禮待之,你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事實。”
荀灌跟着道:“倘若徐龕幹出寵妾滅妻那等惡事,別說大王不饒他,就是我等,也與他誓不干休。”
“多謝大王,謝謝各位女郎!”
李氏這才吃了顆定心丸,連聲稱謝。
對於她來說,徐龕任將作大匠,是秩兩千石的高官,這個大婦的地位是萬萬不能丟的。
楊彥很是無奈,揮揮手道:“徐夫人這些天就先住在宮裡,好生調養身體,待得春暖花開之時,再與孤回返洛陽,想必徐公得知夫人無恙,應是歡喜。”
“有勞大王了。”
李氏跪地稱謝。
楊彥吩咐了兩個女千牛衛把李氏帶下去安置,可心裡總是堵的慌,他能看出來,李氏對徐龕早沒了任何夫妻之情,所念念不忘的,只是大婦的地位,這又讓他爲徐龕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