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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彥仍是滿臉遲疑,不發一言。
荀灌俏面一沉,不滿道:“楊彥之,作戰哪來的十拿九穩?不試一下怎麼知道?你當年孤軍北上的勇氣上哪去了?真要是給石虎衝了進來,你在建章宮經營了大半年,莫非還怕了他?正好可以關門打狗,進來多少殺多少!
百姓們如果被關在石虎營寨出不來倒也罷了了,我理解你,但今日送上了門,你怎能還這麼狠心?好了,別再耽擱了,百姓們快上來了,真要死在你的壕前,只怕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建章宮遺蹟周長二十餘里,幾乎相當於大半個長安城,建章宮以南近十里的長壕之外,兩趙聯軍混合編隊,主攻方向是靠近長安的東側,有超過十萬人在木驢的掩護下,推着蝦蟆車行來,後面及西側是近十五萬騎整裝待發,顯然是在等待步卒接近長壕之後再發起衝鋒。
而這十五萬騎又大致分爲兩個陣營,靠近步卒方向的石虎部,鮮卑人打頭,羯軍包括中禁軍押陣,西側則是劉曜的騎兵。
如果把僕役計算進去,這次作戰動員的兵力達到了二十五萬,就是正式決戰了。
“罵了隔壁的!老子怕他不成!”
楊彥突爆一句粗口,便道:“打開豁口,放百姓進來。”
“諾!”
於藥匆匆而去。
就在外圍的陣形調動間,密密麻麻的步卒與百姓已經散成了寬約兩裡的截面,夾雜在數千輛木驢中的數萬蝦蟆車,直向壕溝奔來。
石虎以略帶自得的目光巡視着戰場,似乎對這鋪天蓋地的威勢頗爲滿意。
屈支六卻眉頭一皺,向石虎拱了拱手:“大王,末將總覺得事有蹊蹺,您看,那些奴僕即將進入明軍弓弩的射程,可是正對着奴僕最密集處約三百步左右的寬度,明軍並未佈置任何弓弩手,這……不可能啊!”
這麼一說,衆將都發現了,統領禁衛的衛將軍逯明也道:“按理說,明軍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級的疏漏,難道另有所圖?”
衆人眉心緊鎖,苦苦尋思,楊彥自出道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明軍之強,天下公認,沒人相信這會是防守上的漏洞,於是各種推測紛涌而出,卻都經不住推敲,畢竟拒敵於外是最穩妥也最常規的戰法,誘敵深入不是沒有,可是風險也極大,一個掌握不好就會自吞苦果。
正如姜維,放棄漢中周邊要燧,縱曹軍入境,本意是利用曹軍運糧困難,以主場優勢殲敵,卻沒料到,正是此舉爲蜀漢吹響了喪亡的號角。
難道明王也打算行險一搏?
但還是沒人能理解,這纔剛剛開始,犯得着如此激進麼?
人類的聯想總是了無止盡,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或是立場不同,或是將心比心,每每會產生各式各樣的版本,衆將互相交流着自已的猜想,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沒法達成共識。
“哼!”
石虎突的冷哼一聲,馬鞭向前一指:“明王雖擅用奇兵,但本身仍是細心謹慎,不到絕境,絕不會行險一搏,依孤之見,定是動了婦人之仁,欲放僕役入陣尋機搭救!”
這話一出,衆將均是如見了鬼般,面面相覷。
楊彥之瘋了吧?爲了幾萬僕役冒此天大奇險?但轉念一想,楊彥能下令解除對黃河的封鎖,僅爲了不以人爲食,能不顧糧草的巨量消耗,向劉曜討要百萬饑民,無不說明了他的婦人之仁,現如今放僕役入陣好象也挺符合此人的作風。
“哈!”
宇文乞得龜哈的一笑:“明王惘顧戰局,行婦人之仁,某真不知該如何評價於他,本以爲憑此人戰績,堪與中山王並稱一時翹楚,但如今看來,不過一庸材罷了,某就是不明白,那等人怎能崛起如此之快?不分輕重,不識大體,早該死的連渣都不剩纔是正理!”
慕容皝卻是渾身一震,向石虎拱手道:“梁惠王曾問孟子:“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恥之,願比死者一灑之,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達秦楚之堅甲利兵矣。
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徵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
今觀明王作爲,已將仁義之道運用致極,所經之處,民心盡付,況明王謀而後定,既敢與兩軍陣前放役夫入陣,當有個幾分把握,中山王不可輕忽視之。”
石虎虎目一陣閃爍,按他的原意,是極爲不齒楊彥的婦人之仁,他每到一處,就是殺殺殺,大丈夫立身於世,當殺個痛快,可是在郯城,他被楊彥殺的全軍覆沒,僅以隻身脫逃,而今在關中,也是一敗再敗,今日來攻,實是存有畢其功於一役的打算,要說勝算,無非五五之分罷了,因此實在沒什麼底氣去嘲諷楊彥。
最終只是哼道:“戰局稍縱既逝,既然明王自誤,那可怨不得孤勝之不武了,傳令,命騎兵抓住時機,尾隨丁役入陣!”
“諾!”
衆將齊齊施禮。
而此時的建章宮遺址,於藥已趕到了陣前,透過細密的雨絲,眼見百姓們已堪堪進入神臂弩的射程,當即喝道:“喊話!”
陣前數十名嗓門大的軍卒手持喇叭,齊聲賣力喚道:“鄉親們,請望正中看,那裡有一處約三百步寬的長壕無人把守,你等可把土推入其中,速速過來,一直向前跑,莫回頭!”
“大王有好生之德,不忍你等平白喪命,故放你等入陣,但別處不許填土,否則格殺勿論!”
丁役都有些茫然,這是真的還是做夢?明王竟仁義至此?兩軍陣前還在乎自己的賤命?
夾雜在百姓中的軍卒也是滿臉不敢置信之色,都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了。
“速去,速去!不許再靠近,全部去中間,否則咱們要射箭了!”
明軍弓弩手繼續大喊。
丁役們陸續回過神來,兩軍陣前,夾在數十萬大軍之間,本已沒人抱着生還的希望,如今卻有條生路擺在了面前!
“明王仁義啊!”
“我等賤命,不值啊,不值啊,嗚嗚嗚~~”
數不清的人,跪在泥濘中,叩首大哭。
“哭什麼哭,還不快進來?”
明軍弓弩手急聲催促。
丁役們這纔回過神,紛紛爬起,推着車衝向豁口處,有人索性連蝦蟆車都不要了,就手扔在了原地。
於藥不由得心中一動,這些的雜亂無章的蝦蟆車不正可以阻擋騎兵麼?車上堆滿了泥土,足有數千斤的重量,馬匹以高速撞上,多半會兩腿斷折,當即大聲喚道:“讓百姓把車丟在原地!”
“把車丟下,豁口處繼續推車填壕,對,就是這樣,不要耽誤時間,越早填上越早得救!”
前方的弓弩手大聲呼喝。
“孃的,不想活了?都給老子往前推,繼續填,不許全擠到豁口那兒!”
“誰再敢跑老子就殺誰!”
羯軍也從木驢後方威脅,但丁役哪會聽他的,依然把車棄在原地,撒腿奔跑。
羯軍見喊話無效,揮刀砍劈起了身周的丁役,可如此一來,丁役們更是發了瘋般的向前跑去,畢竟明軍有言在先,填別處的壕溝,將以亂箭射殺,橫豎都是死,真不如拼一把,況且把別處的壕溝填了,也會給明軍帶來麻煩。
人心都是肉做的,兩軍交戰,步步爭先,而明軍爲了救他們的性命甘願放棄長壕,此恩此德,不報也就算了,又怎能去做那落井下石的白眼狼呢?
亂哄哄的人羣中,慘叫聲此起彼伏,地面的雨水被染成了一酡酡的鮮紅色。
荀灌站高地望着,憤怒到了極致,卻無可奈何,前線的明軍沒有放箭,她理解於藥,打頭的大多數是丁役,羯軍幾乎都躲在後面,箭矢只能射死丁役,而射不死羯軍。
羯軍也不放箭,把前面的丁役射死了,就沒人給他們擋箭,會直接暴露在明軍的箭雨中,相對於進攻一方,守軍總是要佔些優勢,因而只是劈砍身周的丁役,真正跑遠了,也聽之任之。
丁役帶着羯軍,近十萬人逐漸收縮,最終匯成一股洪流,衝向明軍指定的豁口,爭先恐後的把蝦蟆車往壕溝裡推,身後的地面,滿是零落的屍體與成片的紅色水漬。
突然猛一陣歡呼,丁役們一腳深一腳淺的涌了進來,沒有填平的也加快了進度,當然了,衝進來的不僅有丁役,還有手持武器的羯軍。
事先沒人能想到,本以爲九死一生的攻打建章宮之戰,竟會如此順利的混了進來,一時之間,均是興奮的狂嚎亂叫。
當然了,他們也清楚,必須要及時搶佔有利地形,爲後續大部隊的開入創造條件,纔會有生返的希望,因此始終混在丁役裡尋找機會,哪怕身周不遠處已經有密密麻麻的明軍圍了上來,不過也不太擔心,有丁役爲質,他們料定明軍不敢從遠處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