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館空間不大,滿打滿算就擺了六張小圓桌。
桑托斯和拉姆一馬當先,谷靖秋等人緊隨其後,項舟慢慢吞吞落在最後面。
幾人進來時,原本坐着的牛仔便在大鼻子拉姆的示意下讓出了位置,但他們並沒有離開,依舊端着啤酒杯站在酒館裡,眼神在外來者身上掃來掃去。
當看到項舟那張漂亮的過分的臉時,有人忍不住輕輕吹起了口哨。
拉姆笑呵呵的,似乎沒有注意到手下馬仔的無禮。
他大馬金刀地落座,側頭瞥了瞥坐在另一邊的谷靖秋等人,眼神也不自覺在項舟身上多停留了幾秒——這人實在太過顯眼,沒辦法不注意。
“加西亞家的隊伍,什麼時候招了這麼多中土人?”他笑着看向桑托斯,“什麼來頭?兄弟也不介紹介紹。”
“都是些能人異士。”桑托斯顯得很坦然,“那位......比較出衆的,是夫人特聘的顧問。另外一位和他的搭檔是鐵路局介紹的獵魔人。”
“獵魔人?看着不大像啊......”
拉姆揚起了眉:“不過,以你三階「夜梟」的身手,還需要獵魔人幫忙嗎?”
桑托斯不以爲意地搖搖頭:“術業有專攻......何況,你不也一樣麼。”
桑托斯擡手虛指。
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小酒館的邊緣,有一處靜謐的小角落。
慣於惹是生非的牛仔們一反常態,都離得遠遠的。一位戴着深色三角帽、披一身暗灰斗篷的怪客獨自“霸佔”了一張酒桌,無言地自斟自飲。
他將一把制式奇異的長管獵槍擺在酒桌上,日光傾瀉,於黃銅鑄造的槍管上映照出肅殺猙獰的氣勢。
「魔能科技」
朗世逸呵呵一笑,朝谷靖秋比了個口型。後者眉頭微蹙,似是感知到了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那位怪客好像沒有注意到衆人的關注,飲酒的動作沒有受到絲毫干擾。
在他微擡下巴時,幾人終於看到了三角帽遮掩下的真容。
一張蠟白的鳥嘴面具,眼眶處鑲了對黃銅鏡框,鳥嘴不算長,下部鏤空,露出發黃無須,略帶美人溝的下巴——這是那位怪客唯一裸露在外的部位,怪客便是從這塊空隙裡將酒水送入咽喉。
再往下,便如古早的西方貴族般戴了塊純白領巾,以一枚齒輪狀的機械別針繫着。
朗世逸瞥了眼那人的着裝,小聲同谷靖秋解釋:
“哥特式的獵巫斗篷、紳士方巾、古典綁腿......看起來是歐羅巴人士。”
他頓了頓:“瞧着架勢,還是個小貴族。”
“真不愧是夜梟。”
另一邊,拉姆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不過,你怎麼能確定那位是我請來的呢?”
桑托斯彷彿聽到了個笑話:“不是你請來的,他還能保住那杆槍麼?早被你拿走收藏了吧。”
兩人對視,突然一齊笑了起來。
“礦區不安寧啊。”笑罷,拉姆的臉色冷肅起來。
桑托斯知道這不是在給自己擺臉色。
眼前這位戴蒙礦業的中層管理員在南內華達州橫行多年,素有笑面虎之稱,能讓他控制不住表情,小鎮附近的礦區肯定問題不小。
他沒有做聲,等拉姆自己開口。
“自上個月開始,下礦的工人就開始陸續染上怪病了。”斟酌了一會兒,拉姆終於開口道:
“兩百來個礦工,短短一個月,
病倒了四分之一,礦區產出馬上就要跌破紅線了。”
大鼻子男人眼神陰鷙。
這一刻他不再是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樣,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也開始真正同他小鎮掌控者的身份相匹配。
“什麼怪病,需要找獵魔人?”桑托斯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和中土的酒釀不同,這種自帶泡沫、自歐羅巴流傳而來的飲品主打量大管飽,在南美黎堅大受歡迎。
“與其說是病,不如說更像詛咒。一種會傳染的詛咒。”
“我見過枯死的樹,可從來沒見過那樣枯死的人。”
“身體的水分迅速被榨乾,整個人乾枯褪皮,軀幹僵硬,生出木質根鬚。凡是直接接觸過他的人,在後面一個星期裡全部出現了或輕或重的木質化病情......”
“醫生束手無策,抓來的印第安祭祀也救治無效。層層排查後,最終確定根源在礦區深處。”
“所以你請了位獵魔人?”
拉姆點點頭:“我不像你,身具偉力。借用你的話,這種事情還是讓專業的人去做。”
他低垂眼簾:“如果不成......”
話沒說完,但殺氣已然四逸。
很快,他又收斂了表情,恢復到最開始那副笑眯眯的模樣:
“所以啊,這次補給,價格要上浮一點了。”
......
從酒館出來時,拉姆沒再相送。
談妥補給價格後有牛仔找他報告,聽完報告他就帶着那位獵魔人匆匆離開了。
“這大鼻子要價有點狠啊。”老跛很是感慨。
“這裡是附近五十公里唯一的補給站,主動權在人手上,要價當然有恃無恐。”
桑托斯面無表情,大概也被拉姆的漫天要價噁心到了:
“不過,敢這樣同家族要價,礦區的麻煩估計不小。多要的那些錢財,恐怕都是要拿去補虧空。”
說罷,他轉過身來看向谷、朗二人:“兩位也是獵魔人,對所謂枯木化的詛咒有什麼看法?”
朗世逸正要開口打哈哈,衆人身後一直沉默着的項舟卻主動接過了話題。
“聽描述,有超凡力量介入無疑。在下四處遊歷,曾經於一位印第安祭祀那翻閱過古書。”
“書中說,在亞利桑那、內華達與佛羅里達州的交界之地,曾有一股神秘勢力,喚作枯萎聖堂。”
老跛眼皮微不可查地顫了顫。
“那個隱秘教派,信仰的是一位掌管生死枯榮的神明。他們以樹木爲圖騰,修習的都是奪取生命力的邪道秘術。”
“和中土秘道家共鳴星辰,攫取力量的道路不同,他們走的是信仰和祭祀的流派,能力更加詭譎,副作用也更爲強大。”
“那位拉姆先生描述的症狀,像極了枯萎聖堂的秘術產物。”
項舟偏頭思索,又自我否定道:“不過,持續一個月、不斷輻散的秘術,若是純靠人力多少有些誇張。沒有接觸到當事人,我也無從判斷,也許是什麼魔神遺物也說不定。”
“魔神遺物?那位拉姆先生可要發達了。”
“非也。”
項舟又搖頭道:“儘管我也認爲所有魔神遺物都極具研究價值,但其功能、破壞力和可操作性纔是當前主流的評判標準。 ”
“如果只是個瘟疫源,恐怕逃不過被掩埋鎮壓的命運。”
“會不會和威廉姆先生所說的異變有關?”谷靖秋突然說道。
桑托斯和朗世逸紛紛皺眉。
“異變?”項舟來了興趣。
“只是個推測。說是最近附近幾個州發生詭異事件的頻率有所上升。”桑托斯淡淡開口。
“總之,不管原因是什麼,拉姆都不會放棄這片礦區。這是他權利的根源之一。他已經嚐到了這毒藥的滋味,輕易不會放手。”衛隊長拍拍手掌,大步向車隊停駐的方向走去:“好了,這與我們無關,不要平白惹些麻煩。”
走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說道:
“鎮上除了酒館,還有些狎戲的好去處,今晚我會請兄弟們放鬆放鬆,幾位......”
朗世逸一樂,頭一次覺得這個拉丁小鬍子順眼:“長途跋涉,確實應該找點樂子。”
“不必了。”沒等他繼續插科打諢,谷靖秋平靜拒絕。朗世逸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一臉遺憾地爲他翻譯:
“靜極思動,我們自己四下走走便好。”
項舟眼巴巴想跟上去,卻被桑托斯拉住了。
這位護衛隊長姿態恭敬有禮,眼神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強勢:
“項先生,鄙人還有些問題想向你請教。”
他回過頭看向谷靖秋,摸摸脣邊的絨須,露出一個意味莫名的笑容:
“那麼,兩位自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