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威廉姆這位非典型官員牽頭,事情推進得很快。
車隊護衛隊長桑托斯是位四十來歲年紀的精壯拉丁裔,同谷靖秋兩人做了簡單會面,那位加西亞夫人卻並沒有出面。
......
夜幕降臨。
今夜過後,加西亞家的車隊就要同鐵路局的隊伍分道揚鑣,趁着夜色不深,人們在做最後的準備。
谷靖秋沒什麼好收拾的,很多東西插不上手,加上語言不通,也沒人給他分派事情,孤零零地倚着皮卡車,一副局外人模樣。
朗世逸倒是很快和幾個白人護衛混熟了,幫着搬了些行李,然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衛隊長遠遠看着他倆,一襲黑紗飄近,他立刻跪下親吻女主人的指尖:
“夫人。”
“怎麼樣?”
衛隊長當即回答道:“有些可疑,他們和我接觸過的獵魔人完全不同,沒有那種極端陰鬱的感覺,武器配備也不是一回事。但應該和家裡沒有關係,我沒有嗅到陰謀的味道。”
“另外,即便是那個剛醒來中土人,身上也不像有傷的樣子。和噩夢級妖魔戰鬥後全身而退?未免有些天方夜譚了。威廉姆先生怕不是被騙了?”
“運氣也是能力的一環。何況,阿什娜不也在中土人手裡吃了個小虧麼?”加西亞夫人笑吟吟地說罷,又漫不經心地問道:“桑托斯,你相信威廉姆說的那些話麼?”
衛隊長思量片刻:“不太相信。幾十年沒有變的東西,怎麼會突然升級?我以爲樞紐站的事故是小概率事件,只是事關己身,威廉姆先生必須要往最壞的方向考慮罷了。”
加西亞夫人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以我們的安保實力,本不需要再僱獵魔人,但我願意賣威廉姆先生一個面子。他這種做實事的官員太少了,我很傾佩。”
頓了頓,她接着吩咐道:“讓人盯着他們,注意好分寸。只要他們不惹亂子,就當順路捎個朋友好了。”
“但如果影響到了「那個東西」......你知道怎麼做。”
一抹寒意涌上,衛隊長桑托斯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是。”他啞聲應道。
......
篝火升騰,火星不時飛濺。
今晚的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天黑之前還有一點短暫的閒暇,幾名工人湊在火堆旁吹牛打屁。
這是鐵路局的要求,官員們甚至贊助了啤酒。
目的其實很單純:放鬆休息有助於舒緩情緒,以此壓低這些可憐工人因遭遇詭異而暫時暴漲的靈覺,降低他們發瘋崩潰的概率。折損勞動力還是其次,就怕在關鍵工作上犯病,鑄下大錯。
但人羣中的主角另有其人。
“老跛,魔能科技真有這麼玄乎?”
說話的工人一臉好奇。這是普通人無法接觸的話題,即便心裡不大相信,但也願意聽個稀罕。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被圍坐在中央的老者笑眯眯的,矜持中得着一絲自得。
他是加西亞家車隊的僱員,穿一身蓬鬆的斗篷,隨意地坐在鐵皮桶上,看五官,竟然是位中土血裔。
見有人質疑,老者便擼起袖子,準備好好說道一番:
“那是當然。這種神秘技術最早起源於歐羅巴地中海沿岸,又在傳播發展的過程中融合了古埃及帝國的智慧,最後在美黎堅發揚光大,成爲了足以對標中土煉器術的偉大奇蹟!”
人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實在是“中土”兩字分量太重,叫人不由得肅然起敬,而大肆鼓吹魔道科技的又是一位中土血裔,於是令他們更加信服了。
老跛伸出雙手,火光跳動,映照在他爬滿溝壑的蒼老面龐上,氣氛似乎陡然神秘起來。
“這是科技。包含了你能想象的一切技術,大到飛艇、列車、蒸汽巨輪,小到蒸汽摩托、槍械乃至手錶、扳手。”老者晃了晃右手。
“這是魔能,代指一切超脫凡俗,伴隨着未知詭異與危險的力量。”又晃了晃左手。
然後兩手猛地一拍,一握,像是要憑空變出什麼東西,於是所有圍觀者都伸長了脖子往他手心望去。
老跛似乎相當享受這種萬衆矚目的感覺,皺巴巴的老臉也泛起了紅光。在衆人的催促下,他才慢慢
舒展手指,露出一隻指甲蓋大小的黑色八面骰子。
“兩者合一,突破原技術的瓶頸桎梏,達到嶄新的境界,這便是魔能科技。”
“額......”
圍觀的人羣愣住了,氣氛一時有些冷場。
過了好一會兒,纔有人問道:“這玩意兒......就是魔能科技?”
“當然不是。”老跛哈哈大笑:“只是耍了個小手法而已,老跛子我就是個賭棍兒,怎麼可能拿得出那種東西。”
衆人有些無語,但又覺得很合理——這麼一個邋里邋遢的老跛子,要能隨手掏出魔能科技產物,那才叫有鬼哩!
老跛把骰子拋着玩兒,又開口道:“我雖然沒有那玩意兒,但我確確實實見識過魔能科技的威力。”
“大概三十多年前的時候,我還是個毛頭小子,在亞利桑那州南邊當僱傭兵,給獵魔人打下手。”
“那時候三戰才結束沒多久,南方形勢一片混亂。印第安裔、拉丁裔和非裔藉機聯合遊行,想爲自己的族羣爭取權利。”
“這本是好事,但架不住有人混在其中上跳下竄,勾動暴亂牟利。亞利桑那州治安跌到了谷底,經濟秩序全盤崩潰,餓死了很多人,詭異也開始在城內爆發。”
聽衆都不做聲了。
他們幾乎全是有色人種,對這段歷史並不陌生,不用老跛多做描述,他們便自己帶入了那段黑暗歲月。
“我的僱主,那位獵魔人,是位純血印第安人。他的武器是一把弩槍——一把經歷了魔能科技改造的弩槍,槍身施以秘銀雕花,以小型蒸汽機爲動力,能發揮出殺傷妖魔的力量。”
“我親眼見過,普通火槍無可奈何的狼頭怪人,他只用了一箭。只一箭,就把那玩意兒釘死在牆上。”
人羣中響起一陣低呼。
有人央求道:“老跛,再講講。講講獵魔人吧。”
“對對,講狼頭怪人也行。”
人們七嘴八舌,老跛卻告饒似的拱拱手:“哈哈,時候不早啦。老跛子我還有些活,得趕緊去做掉。”
“列位!”他摘了摘那頂並不存在的帽子,算是告別:“有緣再見了!有些事情嘛,還是少知道一點爲好。”
說着便拉起一個年輕小夥,兩人一同往車隊的方向走去。
小年輕是聽衆裡唯一隸屬於加西亞車隊的人,一邊走還一邊小聲問:“唉?這就結束了嗎?我還想聽聽獵魔人的故事呢。”
“呵呵,席爾瓦,你是年輕人,我已經老啦。行李還沒收拾完,我這老腰啊......”
小年輕聞絃歌而知雅意:“我來我來,您下次別忘了講獵魔人就行。”
“好說,好說。”老跛笑地更開心了。
路過谷靖秋身邊時,兩人都頓了頓,但沒人說話。
名叫席爾瓦的小年輕眼神裡帶着敵意。
上午的時候,他看見加西亞小姐從這個中土人的房間裡出來,眼睛紅腫。要不是負責保護小姐的皮娜女士也在場,知道小姐不會吃虧,他非得好好教訓教訓這小子不可。
老跛並不清楚年輕人之間的愛恨糾葛,只當是年輕人之間莫名其妙卻又理所應當的“看不順眼”。
他倒覺得那人親切——當然是因爲那副東方面孔。
不過,老跛這種老油子也很快讀出了對方若即若離的姿態,並沒有貿然上前打招呼。
他禮貌地拱了拱手,得到迴應後便拽走了尤在怒目而視的席爾瓦。
“呵呵,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朗世逸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他已經喝得滿臉通紅。昂格魯人在大秦街頭的酒肆廝混多年,精通葷腥段子,能說會道,融入地很快,搬完行李便同那幾名白人護衛尋了個角落喝酒去了。
谷靖秋壓低了聲音:“打探到什麼了?”
朗世逸收斂神色:“當然。”
“一個好消息,這位加西亞夫人似乎不太把咱倆當回事。”
“好奇怪的態度。說需要獵魔人保護,卻表現得不冷不熱。”谷靖秋仔細想了想:“搞不好我們是沾了那位鐵路局官員的光。”
“我倒是挺開心,省掉了很多麻煩。”朗世逸頓了頓:“壞消息是,馬上就要進入山區了,車隊速度提不上來,估計還有八九天才到拉斯維加斯。
“路越長,越危險,變數越大。車隊本身的水也不淺,萬一遇上樞紐站那樣的超規格情況......”他直視谷靖秋的眼睛:
“你的身體,還能承受麼?”
“暫時死不了。”
谷靖秋說得平靜,朗世逸卻從他眼底讀出了一閃即逝的疲憊,像是一個人走了很遠的路,遠到快要忘了出發的理由。
但年輕人的眼神很快又變得堅定起來:“我心裡有數,在找到新的碎片之前,先前那種程度的戰鬥差不多還能來三次。”
“超過三次,我就會跨過界限......到時候會變成什麼樣我也不知道。”
“聽起來不是什麼好消息。放心,老谷。如果你真的變成了沒有意識的怪物,像是肉蟲或者觸手之類的,我一定會幫你解脫。”
年輕人咧嘴輕笑:“到那時候,你還是先逃命吧。”
朗世逸也笑了起來,他拍拍谷靖秋的肩膀,轉身進屋:“對嘛,多笑笑。年紀輕輕的活得和老頭子似的,累不累。”
谷靖秋有些愣神。
在遙遠的過去,也有人和他說過類似的話。
夜色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