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吧?”林恣意沒有想到林般會給他這樣的回答。
“沒錯，網吧。”林般興奮地挑挑眉，不帶一絲猶豫，眼裡散出了從未有過的光芒。林恣意沒有想到在高考前林般會提出這樣的想法。對於一向乖乖的她來說，網吧，是一個禁忌之地，更別說對於高考之前的她來說。
“嗯...好吧說實在話，”林恣意咬咬嘴脣，說，“我覺得不太可。”
林般撇了撇嘴角，嘀咕着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但是她還是親暱地挽起了林恣意的手，一步一步的帶她向網吧走去。
“你放心，不會出事的，我都打聽好了，這邊查的不嚴。我們不會被發現，早點回去，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林般爽朗的聲音就像是帶着魔力一樣，一點一點地勾起了林恣意深壓的，一直蠢蠢欲動的想法。
鬼使神差般，他們走到了網吧前門。這個地方很小，很隱秘，如果不是有意尋找，幾乎難以發現，在這麼一個陰暗潮溼的地方，居然還有一個五臟俱全的網吧。
但事實是，一直作爲乖乖女的林恣意並不能習慣網吧的氛圍。強打起興趣，陪林般玩了幾盤遊戲之後，林恣意就掛掉了遊戲界面，對着搜索框無所事事了。
說來神奇，林恣意一直飄蕩的目光忽然就掃到了那個角落，那個幾乎已經積滿了灰的角落，有一個白色的小角顯露出來。林恣意裝作是接電話，慢慢挪到了那個角落，用腳輕輕撥開了那一層厚厚的灰。
身份證，是一張幾乎嶄新的身份證。林恣意出於要交給前臺歸還失主的念頭，將身份證撿了起來。
“盛遇澤?”林般饒有興味地看着這張身份證，發出了感嘆，“這麼帥一哥身份證還能亂丟呢。”
身份證上的男人的確不是能讓人移開目光的那一款。規規矩矩的西裝，五官鋒利但眉眼柔和，眼裡閃着光。
“會是一個很精明的男人吧。”
“是，一個已經28歲的老男人了。”林般把身份證拋回了林恣意的手中，轉頭又開始了她的遊戲。林恣意無奈，只能自己一人去找服務生，試圖讓他來處理這張身份證。
她失敗了。服務生並不能解決問題，並讓她自己想辦法。她覺得她給自己找了個小麻煩。她覺得自己就不應該來這一趟，待在學校裡看書它不香嗎。
林恣意用手接了一把水，撲了撲臉，打算出了廁所門就撤退---對她來說呆在這一點意義也沒有。
可是開門的一瞬間，她愣住了。
“你好。”
“我叫盛遇澤。那是我的身份證。”
眼前的男人不知道比照片要精緻了多少，但是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氣。這和他的笑完全不一樣。
林恣意強壓住自己狂跳的心臟，直直的伸出了手，想着把身份證塞進男人的懷裡就快點跑掉。可是讓人莫名其妙的是，她始終沒有碰到男人的懷或手。與此同時，她聽到了一聲尖叫。是林般的聲音。她忙睜開眼，只見林般摔在了地上，漂亮的眼睛裡流出了無法抑制的恐懼。盛遇澤也在回頭看她，嘴角綻放出了一抹微笑。多漂亮啊。可下一秒，林恣意手裡的身份證也掉在了地上。
幾乎是同時，盛遇澤帶着他美麗的笑也消失了。
“爲什麼，爲什麼我碰不到他。”
“爲什麼，”林般幾乎是顫抖着說，“爲什麼他沒有影子。”
天花板上的燈亮得刺眼。
林恣意的腦袋幾乎是嗡的一聲陷入了空白，徹底停止了思考。她沒有辦法想象自己剛剛經歷了什麼，也沒辦法弄清林般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一個很好看的男人剛剛出現了，說是身份證的失主。她遞出了身份證，然後人不見了。
身份證。林恣意緩緩的低頭，往地上看---還在，正面朝上，那個好看的面容正朝着林恣意，嘴角幾乎是微微向上揚起。冷，林恣意幾乎冷得發顫。
“啊！”
樑琛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麼難看過。他沒有辦法去想象她們兩個當時到底經歷了什麼，只知道這兩個女孩，現在，真的陷入了沒有辦法忽略的害怕裡。
不可以這樣啊，要高考了啊。
林恣意一遍一遍這樣告訴自己，說到腦子發脹，說到整個人幾乎要陷入抓狂。然後，那張好看到讓人害怕的臉就會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單眼皮，眼睛正常大小而閃着若隱若現的微光，眼型狹長，眼尾微微上挑，眼裡是掩蓋不住的清冷和距離感。他對你笑了，於是你感覺到一座冰山忽然開始無限靠近你，你能感覺到看似溫暖的洋麪下鋒利的冰凌，但是你推不開他。
幾乎是要被刺傷的感覺，林恣意忽然清醒，然後陷入空白。
“林恣意。”樑琛悄悄出聲，專屬於少年的聲音輕輕拂過林恣意的耳畔。林恣意扯出一抹微笑，掃開近乎凌亂的馬尾，像樑琛展示自己真的還好這個事實。
“林恣意!這是你今天早上第幾次走神了！我不管你不代表你可以去禍害別人！”老師的罵聲忽然從講臺上劈頭蓋臉的打向了林恣意，全班的目光也在一瞬間聚焦。林恣意臊啊，臊的滿臉通紅，多希望有人在這個時候幫她一把啊。可惜並沒有。
她能聽到她的同學們，這些被學習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學生，及時地抓住了這個泄憤的機會，發出了各種不一樣的聲音。有人在悄悄的念些什麼，有人在笑。她終於成了大家的笑柄，這一件她躲避了三年的事忽然成真了。
她看到樑琛鏡片後的抱歉與擔心，更看到樑琛心底的害怕。他在擔心她，出於朋友的關心。
他不會站出來幫她的。出於朋友的關係。
“他不會站出來幫你的。出於朋友的關係。我可以這麼說嗎，林恣意同學。你在期待嗎?”
低沉，醇厚，有磁性。這個聲音用它不該達到的衝擊力迅速擊向了林恣意的腦海。沒有人可以比林恣意更熟悉這個聲音。
就像是一盆冷水從頭到尾澆下來一樣，林恣意不可察覺地顫抖了一下，冷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迫不及待地出現。它們在朝林恣意叫囂。它們在嘲笑林恣意，所有人都在嘲笑林恣意。
林恣意幾乎要從內而外被撕碎了。
盛遇澤，就這麼出現了。
“對着鬼害怕確實不是一個好習慣，”盛遇澤眼裡盛滿了笑意，但是臉上卻沒有一點顯露，“你在期待嗎，那無妄的想法，會是你的期待嗎。”
“你想要別人幫你嗎，還是說你想要幫自己。”
“還是說，你不想做你自己了。”
“你閉嘴。”林恣意冷不丁出聲，從那一刻起，盛遇澤確實也就沒再說過話。惹上大麻煩了呢，我們的乖乖女。
“林恣意！你這是對老師該有的態度嗎，你自己數數看高考還剩幾天了！還剩幾天需要我點給你嗎？”臺上的老師一瞬間爆發了，隨之爆發的還有同學的驚呼。
“出息了啊林恣意。”“她有病吧就一個星期了，自己心態崩了還要禍害別人嗎。”“牛啊意姐。”“別因爲她就不上課了吧。”“繼續繼續，等會兒就下課了。”
原來被嘲笑的人是這種感覺，原來電視裡播的那些內容都是可能存在的。原來被嘲笑的一瞬間，真的什麼都可以聽到。
林恣意紅透了臉，幾乎是又氣又惱，顫抖着雙腿站了起來，低着頭，用她細若蚊蠅的聲音說:“老師對不起。有點不舒服出去一下。對不起。”
逃跑，是我們默默無聞的林恣意從小到大最喜歡做的事。
“在衆目睽睽之下逃跑是第一次吧，林恣意。”
盛遇澤的聲音從林恣意的背後傳來，讓她剛邁出去的腳變得無所適從。好像逃跑在一瞬間也變得不那麼擅長了呢。被打亂的步調，又該怎麼調整。
“繼續啊林恣意，出去啊。”盛遇澤的溫和幾乎和老師的怒火重疊了，同時在林恣意耳邊炸開。
沒有電視裡誇張的天旋地轉，只是冷汗一陣一陣得出，林恣意的小身板在所有人的眼光下顫抖着超門口走去。她倒希望這個時候能像電視劇裡的女主一樣忽然昏倒。
“我會出去的。”也不知道林恣意是哪裡來的勇氣，扔下了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
輕飄飄的一句話，幾乎是重重地砸到了樑琛的腦子裡。這句話絕對不會是林恣意可以說出來的。
不對，這句話，絕對是林恣意會說出來的。
“你倒是和你的名字一點也不像。怎麼，名字是路邊隨便找的半仙取的嗎。”低低的笑聲從林恣意背後傳來，伴隨着嘩嘩的水聲，一點一點流進了林恣意心裡。
“是，半仙說取什麼名字，小孩就不會這樣。和五行不一樣來着的。你倒是一點臉也不要，”林恣意把最後一捧水撲到臉上，強忍着內心的恐懼擡眼直視這面前的鏡子，鏡子裡是碎髮被打溼貼在臉上的她，還有靠在牆上的那個帥氣的男人，“跟着女學生進廁所。怎麼，原來生前也是這樣的人嗎。”
“對着鬼倒是伶牙俐齒得很啊。膽量比上次大了不少啊。”盛遇澤微眯着眼打量着鏡子裡的林恣意。
“你的眼睛很漂亮。”
確實不是什麼該誇獎她的時候。
沒有被誇獎的高興，林恣意的漂亮眼睛泛起裡水光。趕緊低眼，盡力去掩飾自己逐漸弱下去的氣場。
“不要跟着我了，我要高考了。我得考好，我得當老師。拜託，不管你是什麼，都體諒我一下吧。高考很重要的不是嗎。拜託體諒一下別人的願望吧。”
幾近嘲諷的氣聲從鼻孔裡出來，一陣涼涼的風吹到了林恣意的頸間。
“你知道做了鬼之後最沒意思的是什麼嗎？是我可以看到你們看不到，但是你們自己又比誰都更清楚的東西。”
“是不是願望不是比誰都更清楚嗎。”
“沒有我就真的能考好嗎。”
“恣意，意爲不加限制，任意。”
“原本還挺喜歡這個詞語來着的。”
“你?”
樑琛的頭髮還是很細，很軟，整個人還是很閃耀，陽光下的他更是如此。
林般還是和原來一樣漂亮。兩個人之間的氣場，比原來更尷尬了。
“林般，林恣意她......”
“樑琛，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林般擡着眼睛望着比任何時候都要更蔚藍的天空，澄澈的眼睛裡沒有云翳，“同樣的事情，我也在經歷。”
她稍稍把頭偏了一下，用餘光不斷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男孩沒有看他，只是低頭看着高一高二的學生在操場上瘋玩。
般，平凡。
恣意，不加限制。
琛，珍寶。
如果我變得平凡了，那麼該怎樣去面對像珍寶一樣的你呢。
如果我不再平凡了，那麼該怎樣去面對你呢。
我比任何人都更期待你的蛻變，那麼那個時候我該怎樣去面對你呢。
林恣意合上筆記本，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這支泛着幽光的鋼筆。
一粒，兩粒。藉助安眠藥入睡的夜晚，又還有幾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