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太極殿裡一如既往地門窗緊閉,只不過窗上遮着的黑布卻已經撤了。
早春三月的陽光雖然不怎麼熱烈,倒也將室內照得幾分暖意洋洋。
大殿還是以往那樣空蕩蕩的沒什麼擺設,雖然此時一覽無餘,但是那殿角的陰影處,總給人一種霧濛濛的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聚集在那裡。
“說吧,想死還是想活?”袖着手站在牀前的御醫,漫不經心地看着那條一尺多長的黑紅色蜈蚣,在病人的背上緩緩地遊走,然後選了一處,對着一塊爛肉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榻上俯臥着的那人,肩上的肌肉緊了一下,似乎極疼地吸了口氣,悶聲道:“有什麼區別?”
面色死板的御醫,擡起一隻保養修剪得極其精緻的手,用小指挑了挑,那插在神仙眼洞裡一隻綠瑩瑩的線香,拖長了聲音:“區別大了。”
今天這香插在了一個女神仙的眼洞裡,這幾日,他也算是一個都沒拉下,這幾個神仙的眼洞,他都照顧了個遍。
榻上的男子冷哼了一聲:“我還真沒覺出區別來,怎麼御醫大人覺得我現在比死又好了多少?”
御醫冷冷地嗤笑:“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要不是她求到我頭上,你早就是個死人,而且還是個活死人!再晚一步,三魂七魄散了一半,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來你。”
榻上的男子沒有說話,只是放在頭側的手,緩緩地握緊成拳。
“她許了你什麼好處?”半晌後男子問道。
“這你就不必知道了,總之,死和活的收費不一樣。不,應該說差大發了,你好好想想吧,等過了明天,我估計那位院正大人,也找到法子出來了。到那時候,生死可就由不得你了。”
榻上的男子本來臉朝牀裡側趴着。此時猛然扭轉臉來。
一張輪廓分明。五官深刻的俊臉,此時顯得瘦削非常,漆黑如寒星的眸子。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原因,竟然帶着隱隱的紫色。那帶着絲神秘的冰冷目光直直地盯在張守逸的臉上,讓這位聖域嫡系傳人,堂堂的聖域少主。竟然產生了一種危機感,那是一種動物本能的直覺。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不想惹,大概也惹不起。
張守逸不甚舒服地後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咳咳。別這麼激動,萬一惹怒了我家小紅,在你的心脈上咬上一口。那我可沒辦法了。”
男子盯着張守逸的臉,一字一字地道:“你剛纔的話什麼意思?什麼叫生死不由我?”
也許是男子現在的情緒有些激動。他背上的那隻黑色花斑蜈蚣也躁動起來,一股黑血從蜈蚣的嘴下涌了出來。
張守逸皺了皺眉,從那瑩綠色的線香上掐了一小段下來,在手裡碾碎了,灑在那蜈蚣的身上,那蜈蚣纔算是平靜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這藥很貴的。”張守逸皺着眉抱怨道,一邊按着那男子的肩,讓他趴好,一邊手上揮揮灑灑,不知道是什麼灰色的粉末就落在了那涌血的傷口上,不一會,那血就止住了。
“別激動,其實也沒什麼,那丫頭不是會賺錢嗎,皇帝給她五年時間充盈國庫,也就是她賺到的八成銀子都要上繳國庫罷了。”張守逸從旁邊拉了一張帕子過來,略略清理了一下那傷口:“至於我這裡嘛,說了你也不懂,總之她也沒什麼大損失就是了。”
榻上的男子沉默了片刻:“八成收入?她那麼財迷,居然答應了?”
張守逸想起楚非緋那無孔不入的斂財手段,覺得這財迷兩字甚爲貼切,嘴角浮起一絲輕嘲:“可不是麼。”
此刻,緋然居的後樓羣,一間寬敞的書房。
書房中擺放着若干書案,此刻,居中的一張,後面坐着一身紫衣白曇,花團錦簇的崔澹雅崔大人,與他相對的另一張案前坐着的,則是一身青色勁裝的陸坤。
和緋然居大多數的房間相同,這間書房也非常敞亮,天頂上開有天窗,屋裡擺放着若干綠色盆栽。
不過相對於一般的書房而言,這間書房卻是少了許多書架,也只有靠牆的地方,放了幾張書櫃,上面的書也是稀稀拉拉,看上去沒什麼人翻動過。
崔大人合上了面前的一摞卷宗,對一旁的黃衣侍女道:“所有和水患有關的資料都在這裡了?”
黃衣女侍躬身道:“是的,大多數都是以前的資料,這次洪水來得突然,咱們的人手多集中在京城和南邊,一時倉促之間,拿到的資料不多。”
見崔大人皺起眉,那侍女連忙道:“不過幽天部的姐妹們已經在加緊收集資料,咱們顥天部也在彙集各部能夠拿到的信息,一定在主子離開前,將卷宗呈上。”
崔大人微微點頭:“重點是,這次水患的起因,至於如何解決,你們還拿不出主意,就不用費那功夫了。還有讓玄天部也加緊準備,各種儲備藥材也不要吝惜,這次她們也跟着主子一起去。”
黃衣女侍領命離去。
陸坤微微皺起眉頭:“你這是真的決定了?”
崔澹雅微微一笑:“怎麼?捨不得?難道你打算將小主子一輩子護在身後不成?”
陸坤臉色不太好看:“我也沒說不讓小主子歷練,但是有那麼多種歷練的方法,這水患畢竟太過危險。淇水那種地方,誰也不知道會不會下一刻就再來一波洪水,到時候萬一......”
崔澹雅沉默了,水火無情,爲人力所能抗也,他怎會不知。但是,還有比這樣更好的機會可以收攏民心嗎?這麼多年過去了,僞帝根基已穩,心心念念恢復舊朝的還有多少人?也就是他們這些曾經跟着先帝出生入死過的人了吧。
小主子雖然身份尊貴,但是到底年輕,若是沒有什麼功績,他日真的登高一呼,聞聲響應者,有多少,還是未知......
崔澹雅看了眼對面眉目俊美的陸坤,心中一嘆,他知道小陸子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他的心裡,小主子到底是比社稷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