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內,四壁龍紋,金碧輝煌,只是似乎總少了那麼一絲暖意。
皇帝淡淡地看着殿門外的金色陽光燦爛,卻始終照不進他這天下最尊貴的地方。
站在殿門邊的禁軍統領吳義,一身暗色的細麟軟甲,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半個殿門,此時回過身來:“恭喜皇上,邵大人肯攬了這差事,又願意自出銀子,總算是了結了皇上的一樁心事。”
皇帝的嘴角掛起一絲寒涼的淡笑:“能騙得這個小滑頭自己主動攬了這差事,朕也算是費盡了心力。”
吳義想起剛纔殿上三人的一唱一和,心裡也是一笑,能讓天下第一尊貴的皇帝,朝廷第一武將,內廷第一大總管聯起手來算計她,她也算是不虛此生了吧。
此間事了,皇帝已經拿起了案上的摺子,吳義正打算告退,腳下卻突然踢到了一隻大盒子。正是方纔因爲要向那邵非緋行禮,而隨手放在地上的,據說裡面裝着龍鱗的盒子。
吳義伸手撿了起來,拿在手中晃了晃,突然回身道:“皇上,這盒子中的東西?”
皇帝從摺子上擡起眼,淡淡地瞟了一眼,注意力又回到了眼前的摺子上:“那確實是祈蘭縣的縣丞獻上來的,據他說,也確實是淇水改道後發現的。”
吳義微微吃驚地嘆了一聲:“竟然是真的......”
皇帝嗤地一笑:“朕可沒說過。”
吳義有些摸不到頭腦,皇帝也許是因爲將水患的大包袱扔給了楚非緋,今日心情好,便多說了幾句。
“這每年各地獻上來的祥瑞還少嗎?什麼龍骨鳳羽,什麼石碑寶鼎的。朕要是相信這種東西,那就真是蠢了。”
吳義張了張嘴,竟然無言以對,悶着頭躬身退了出來。
觀景臺上,楚非緋裹緊了身上的披風,臺上的春風帶着冰雪消融的冰凌之氣,吹得她腦後的鳳尾帽翅。撲棱棱作響。
不遠處的那座青磚白石的殿宇。在明媚的陽光下,仍然顯得古樸暗沉。
一隊內侍小心翼翼地從殿內擡出了一張軟榻,放在院中。周圍又拉起了擋風的屏風,獨獨朝着觀景臺的這一側沒有遮上。
楚非緋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一手扶着觀景臺的欄杆,仔細看去。
一旁的四喜小心地觀察着楚非緋的神色。輕聲道:“看上去好多了呢。”
楚非緋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那院內,首領內侍抱了一件毛皮的大氅出來。仔細地將榻上那人裹嚴了,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煩,推開了那內侍,卻將頭上的帽兜卸下。滿頭黑髮全部散了下來。
首領內侍連忙喚人拿梳子來,親自將那人的頭髮梳攏,在腦後結成一束。首領內侍臉上堆着笑。說着什麼,那人似乎並不怎麼搭理。
隨着頭髮的梳理。那人的臉漸漸露了出來,一張輪廓分明,五官深刻的俊臉,此時臉頰深陷,一雙漆黑如寒星的眸子,淡淡地盯着某處,對那首領內侍的討好,充耳不聞。
梳好了頭髮,內侍又捧上了一盞熱茶,架好了炕桌,桌上擺着茶點,幾本書卷。
那人捧着手中茶杯低頭出了會神,似乎忽有所覺,擡起頭向觀景臺看來,透過層層松柏的枝頭,觀景高臺上的女子一手扶欄,緊緊地盯着這裡。
那人淡淡地說了一句,內侍擡起頭向這邊看了一眼,笑着搖了搖頭。
那人漆黑如寒星的眸子,再次掃了眼高臺上的女子,便低下頭拿起了一本書,讀了起來。
“他不認得我了。”楚非緋緩緩地後退一步,離開了欄杆,一張眉目如畫的精緻小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風中的寒意,顯得異常慘白。
四喜連忙道:“邵大人不用着急,太醫說大難不死的人有時候記憶會出些問題,慢慢養一養,就會好的。”
“是麼?”楚非緋隱在斗篷中的雙手冰涼,目光死死地定在那個頎長的身影上,不能移開。
“說起來這位也是有福氣之人,皇上的千年參精都全給了他用了呢。”四喜小心地道:“邵大人也不用着急,有這全天下最好的藥材供着,何愁這位不能痊癒呢。”
“說的也是。”楚非緋勉強地笑了一下,僵着身子又看了一眼那個身影,才緩緩地走下高臺。
四喜有些擔心地跟上,一邊伸着手,似乎隨時防備着楚非緋一個心神不穩,從那臺階上跌了下去。
只是楚非緋雖然臉色不好,但是看上去還掌得住,一直回到了承明殿的大門外,見到了那裡的阿房,楚非緋都沒露出什麼失常的舉動。
阿房有些擔心地上前攙住了主子,楚非緋一反常態地沒有拒絕。
四喜站在宮牆外,目送這對主僕離開,才微微嘆息了一聲,回去回話。
承明殿中的皇帝淡淡地道:“怎麼樣?”
“回皇上,看上去是相信了。”四喜躬身道。
皇帝淡淡地一笑:“她可有開心?”
四喜微微皺眉:“回皇上,依奴才看,那人失憶這件事,似乎對她的打擊很大,從頭到尾,她也只不過強撐着罷了。”
皇帝嘴角勾起一絲寒涼:“強撐着?這就對了,她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不能讓朕知道她有多在意那人。既然她心裡明白,那朕也就放心了。”
四喜心中微微一緊,躬身不再說話,想起那丫頭慘白的臉色,心裡又是一陣暗歎,這找個替身,也不知算不算是幫了她,看她那樣子,要是知道那人死了,怕是會傷心欲絕吧......現在這樣......也算是有個寄託......
天都城的大街上,一輛烏棚紅木的雙駕馬車,平穩而勻速地行進。車身不顯眼處紋了一個纏枝繁花,精緻非常的緋字,這天都城的人都知道,那是天都城邵老闆的車駕。
車內,阿房正絞着手巾,不停地給楚非緋擦眼淚。
“主子也是,明知道那是假的,還哭成這樣。”阿房無奈地道。
楚非緋抽噎着,水潤的大眼裡,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看到那人的樣子就心酸得不行,我拼命忍着纔沒在四喜面前露出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