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內,
皇帝的眼裡泛着血絲,死死地盯着四喜:“之前吳義上的摺子呢?”
四喜微微一驚,不知道皇帝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他瞥了眼那跪在地上的錢掌善,快步上前,在一旁的書架上的顯眼處,尋出了一個藍皮封套的盒子,打開盒子,裡面是厚厚的一摞摺子。
“皇上,都在這呢,一封都不差。”四喜小心地陪着笑,將摺子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不耐煩地將那盒子往御案上一扣,裡面的數十封摺子在案上散成一片。
按照當初的商議,吳義每隔五日,就需向皇上稟告邵非緋的動向,如今邵非緋已經離京三月有餘,這奏摺,也積了有幾十封了。
吳義的摺子向來是優先呈給皇上的,皇上每次也是仔細讀過,才收了起來,今日不知是怎麼了......四喜心中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將其他摺子收攏好,防止不相干的摺子混了進去。
皇帝抓起一個摺子迅速翻閱着,他看得很快,幾息就掃完了一個摺子,然後隨手扔掉,四喜在一旁連忙地撿着。
一封摺子砸到了錢掌善的頭上,錢掌善一驚,一擡眼,一行虯然有力的小楷躍入他的眼簾:“晉州地貧缺糧,邵大人心急如焚......”
錢掌善不敢再看,連忙將摺子舉到頭頂,一雙皁靴停在他面前,將摺子劈手奪了過去,壓低聲音狠狠地道:“找死麼?”
錢掌善連連低呼:“不敢,不敢。”
此時,那御案後的皇帝已經重新翻完了所有的摺子。猛然拍案而起。
四喜一驚:“皇上?”
皇帝一向寒涼的目光,此時竟然泛着血色,一縷額發從金色的龍冠中掉落,汗津津地黏在額頭,他目光凌厲地掃過四喜,最後落在錢掌善的身上。
“錢掌善,朕再問你一次。淇水藏金的事。是否屬實?”皇帝沉着聲音一字一字地問。
錢掌善渾身一凜,磕頭如搗蒜:“句句屬實啊皇上,是一個世外高人親自給罪臣說的。說淇水裡有金氣,而且罪臣離開之前,就已經接到稟報,說有身份不明之人。在淇水上游圈地挖沙,皇上。罪臣當時不懂,現在才明白,那明明是在挖沙淘金啊皇上!”
皇帝粗重地喘了兩口氣:“那你又如何肯定邵卿一定知道此事?”
錢掌善心跳如鼓,狠狠地磕了個頭:“皇上。晉州水難之前,地貧民窮,天下皆知。那邵非緋卻將晉州討爲自己的封地,其用心昭然若揭啊。而且罪臣聽聞。邵非緋到任後大肆屠戮晉州本地官員,不問青紅皁白一律就地斬殺,視朝廷王法於無物,皇上,若不是怕淇水藏金之事走漏消息,邵非緋何以做這種無法無天之事?”
“晉州......封地......”皇帝喃喃地說着,目光從錢掌善的身上移開,漫無目的地在殿內遊走:“封地......”
四喜蹙起眉,上前輕聲道:“皇上......”
皇帝卻猛然擡手止住了四喜,轉身走出御案,在地上踱起步來。
錢掌善悄悄地擡頭,又連忙低下:“皇上,邵非緋不但欺瞞皇上,而且還與北漠的皇子勾結,其不臣之心,已然衆目昭彰,更何況她手上還有數萬禁軍精兵,皇上不可不防啊!”
皇帝猛然停下腳步,手中撫着大紅的龍紋殿柱冷笑道:“你是說,朕的禁軍統領也背叛了朕?”
錢掌善迅速瞥了一眼皇帝,連忙道:“吳統領一定是被奸人矇蔽,那邵非緋也算有些姿色,說不定......”
“住口!”皇帝猛然暴喝。
錢掌善悚然一驚,連連磕頭:“皇上饒命,罪臣該死......”
那暴怒的聲音傳到殿外,連臺階下候着的冷豔宮妃也微微一驚。
一旁的四喜也連忙跪倒,口中連連道:“皇上息怒,保重龍體啊。”
皇帝撐着殿柱,垂着眼睨着那磕頭如搗蒜的錢掌善,喉間發出一陣似笑非笑的咕嚕聲。
四喜連忙爬起來,從一側的小桌上,取了一盞溫好的茶水:“皇上,消消氣,許是這狗東西臨死之前胡亂攀咬......”
皇帝緩緩地擡起眼,目光冰涼地盯在四喜的臉上。
四喜一驚,心知皇帝一向多疑,慌忙跪倒:“皇上,奴才對皇上的忠心,天地可表,求皇上明鑑!”
皇帝的嘴角浮起一絲獰笑,手沿着殿柱緩緩上擡,那裡懸掛着一柄寒氣森森的龍泉寶劍,鎢鐵色的蟒皮劍鞘,裡面的劍身據說是上古的龍骨鍛造,即便還在鞘中,也透着陣陣鐵血殺氣。
錚的一聲龍吟,利刃出鞘。
四喜渾身肌肉一緊,卻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命令自己別動。
散發着千年古意的寒劍,緩緩地搭在了四喜的肩頭,銳利的劍氣,已經在他頸間劃出一道血痕。四喜卻垂着眼,一動不動。
“你不怕死?”皇帝冷笑着咬牙道。
“奴才的命本就是皇上的,皇上想要,奴才心甘情願!”四喜擡起眼,直視着皇帝大聲答道。
皇帝手中的劍猛然擡起,四喜連眼也未眨一下。
泛着血色的眸子緊緊地盯着四喜黑亮的眼,片刻後,忽地戾氣一斂,淡聲道:“跪着做什麼?一邊待着去!”
四喜連忙爬起來站了開去,待皇帝轉過身去,他才暗暗呼出一口氣,擡起手,連連拭去額上的冷汗。
另一側,錢掌善自皇帝拔出龍泉寶劍起,就嚇得失了魂,只知道不停地磕頭,嘴裡無意識地重複着:“罪臣該死,皇上饒命......”
皇帝拎着那劍,緩步來到錢掌善的面前:“邵卿,是朕親封的一品尚宮,更兼有大將軍銜,吳義是朕最信任的武將,皇城的禁軍統領,錢掌善,你現在是要將這兩個人一併告了麼?”
錢掌善早就無法思考,只是汗出如漿地求饒,那拎在皇帝手中的寶劍,就像是即將收割他生命的鐮刀。他勉強擡起頭,皇帝那張年輕俊秀的臉,隱在背光的陰影裡,只能看到那雙帶着血色的眼,閃爍着冷酷的光。
“皇......皇上......”
“你說的對,你確實該死!”
錢掌善的眼猛然睜大,冰涼的感覺自胸前散開,迅速蔓延至四肢。
他想低頭去看,卻發現自己無法挪動半分,他看着皇帝冷冷地抽回了利劍,一縷血色自那劍身滾下,然後那寒涼的寶劍,又潔淨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