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亮,草蕩子裡也涌起一團團白濛濛的水汽,楚非緋打了個噴嚏醒了過來。
眼睛四下一掃,發現只有她一個人在這片草窩裡。
黑布包袱還放在昨天的老地方,少年睡過的地方摸上去還是溫熱的,看樣子剛離開不久。
楚非緋站起來,向祈蘭縣城牆的方向望去,破舊古老的城牆佇立在荒地的盡頭,殘損的城垛頂端露出明澈透明的天空,一個官兵打着哈欠伸着懶腰,在城牆上探了一下頭。
楚非緋連忙蹲下,心裡暗暗一沉。
昨夜祈蘭縣的衙兵和北漠的弓箭手對上,不管誰輸誰贏,也該是一場血戰,但如今看那城牆上守兵散漫的樣子,完全不像是昨夜曾有惡戰發生。
要麼是祈蘭縣縣丞曾至誠輕輕鬆鬆打敗了北漠,要麼,就是曾至誠其實早就與北漠同流合污。
再想起那數十名北漠的弓羽手,竟然藏在這小小的縣城之內,卻沒有絲毫風聲傳出,如果沒有官府的有意遮掩,又怎麼可能瞞得過吳義手下的禁軍精兵?
想到這裡,楚非緋心裡微微一寒。曾至誠,她想起來了,當初承明殿皇帝設計她應下晉州治水時,不就是用了祈蘭縣曾至誠獻上的一塊龍鱗嗎?那龍鱗是真是假如今也不必再計較,只是曾至誠拍馬屁的功夫,卻是一頂一的,小小的縣丞竟然能瞞着同樣精於官道的上司。將馬屁直接拍到皇帝那裡,這曾至誠本身的能量,就不可小視。
只是曾至誠爲何要殺她?這樣一個精明的傢伙。又爲何非要選在他自己的祈蘭縣對她下手?而曾至誠又是爲了什麼和北漠勾結在一起?晉州地處內地,與北漠相隔何止千里,他這樣做,又有什麼好處?
就在楚非緋心裡亂成一團之時,身後的荒草突然晃動起來。她警惕地手伸進懷裡,握住了那隻匕首,同時冷冷地盯着動靜傳來之處。
終於。荒草一分,蔭綠的草葉間露出一張黝黑的臉。靠近臉側的地方有一塊顯眼的疤痕,看上去像是燒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淡淡地看了眼楚非緋放在懷裡的手,邁步走進了這個草窩子。
楚非緋後退一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試探地道:“木四?”昨夜那少年一臉污泥加上血跡,根本看不出樣貌,夜裡也看不太分明身上的穿着,故而楚非緋此刻猛地一見此人,還真有些不確定。
那人徑自從地上撿起包袱,摸出一個窩頭啃了起來,見楚非緋還站在那裡,便口齒不清地道:“那邊有塊大石,裡面坑窪處積了點露水。要喝自己去,等太陽出來,那點露水也沒了。”
這人的聲音有些沙啞。不過確實是木四的聲音,楚非緋又留意看了看他的額頭,果然看到一條結了疤的新傷,看來他確實是昨夜的那個少年無疑。
楚非緋微微鬆了口氣,搖了搖頭,又坐了下來。暗暗握着匕首的手,也鬆開了。只是想起曾至誠的險惡。又替不知生死的吳義邵飛,阿房阿術幾人擔起心來。
木四一邊啃着窩頭,一邊用眼角瞥着愁眉不展的楚非緋,用腳將地上的包袱往楚非緋的方向推了推:“昨晚你睡着的時候,我吃了兩個,這裡現在還剩下一個。”
“我不餓,你都吃了吧。”楚非緋微微搖頭,自從兩個月前大病了一場之後,她一直就吃得很少,此時自然也不會想吃這黑黃的窩頭。
木四卻不領情地嗤笑了一聲:“邵大人是吃不下這種粗食吧?”
“你知道我是誰?”楚非緋靜靜地瞅着那少年。知道她是誰並不奇怪,當時阿術等人與她說話時,並沒有揹着這木四,而她楚非緋的名頭在晉州也算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只是知道她是誰,還用這種態度和她講話,就比較值得玩味了。
木四嘴角的譏諷剛剛浮起,卻又隱了下去,垂下眼道:“昨晚聽院子裡的人這樣叫你,就知道了。”
“是麼?”楚非緋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對面的少年,最後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雙手皮膚雖然黝黑,但卻五指修長,骨節勻稱,並沒有莊稼漢常見的那種粗大的關節。
“把你的右手給我。”楚非緋突然道。
木四莫名其妙地將窩頭交於左手,將右手伸了出來:“做什麼?”
楚非緋拉起那隻沾着窩頭渣子的手,掰着手指仔細地摩挲了一下,又檢查了手掌,才遲疑地放開。
這木四的手指上居然沒有她本以爲會有的握筆的繭子,掌心也沒有明顯的常年抓握兵器形成的印子。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這木四,不過是個聰明點的普通少年?
楚非緋剛想讓那少年把左手也給她檢查,卻聽那少年壓低聲音道:“有人來了。”
楚非緋一驚,回頭看去,卻什麼也沒看見。
“你!”楚非緋皺眉怒道。
少年卻豎指噓了一聲,然後貓腰上前幾步,小心地扒開了草叢。
只見遠處的城門處,一小隊黑衣人從城門那裡馳了出來,然後分爲三路,一路沿着大道往西邊的風應城方向而去,一路則反方向而行,剩下的幾人,則下馬往荒地這裡來了。
楚非緋臉色微變,這些黑衣人毫無疑問,是來尋她的,看樣子他們已經察覺她並沒有死。
“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這裡。”少年低聲道:“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去河邊,工地上人多,可以躲一躲。”楚非緋看了眼遠處已經日漸喧鬧的河堤。現在是初夏,勞工們大多數都在河堤下搭了草棚就地休息,此刻天光放亮,勞工們也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少年微微點頭:“你跟着我,記得不要說話。”
兩人草草地收拾了一下這草窩子,儘量消滅了有人停留過的痕跡,便小心地往河堤那裡去了。
某處山林裡,
樹蔭下靜立着幾個黑衣騎者,當先的兩個穿着同樣款式的黑色長袍,只是袍腳繡着不同的圖案,一個是海水,另一個則是火焰。
一隻藍羽紅嘴的鳥兒古怪地吱吱尖叫着,落在了其中一個黑袍人的肩上,那人伸手從鳥腿上取下了一隻卷得極細的薄箋,略略一讀,勾脣一笑:“一切按計劃進行中。”
他身邊的黑袍人頭戴着黑色的斗笠,看不清面貌,聞言也只是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