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出使西域烏孫國的顧庭,來到西域已經七日有餘,作爲特使,除了那些世俗到無需過腦就能應付的禮節和奉承,他早已不放心上,反而是明薩交託的事他比較上心。
從來到烏孫國的第一天,顧庭便吩咐給守衛說,如果有人說爲了焦尾琴想要見菀陵特使,便即刻帶他們進來,可是卻遲遲不見人來。
直到數日之後,顧庭都認爲或許那位音癡大師不會來了,結果那天他從一位西域將軍的府上回到駐殿時,守衛說他剛去赴宴不久,就來了一位西域姑娘,說要求見菀陵特使。
侍衛們見那女子清麗不凡仙步翩躚,便多問了幾句,問她爲何要見菀陵特使,果然最終她說出了是爲焦尾琴而來,這就對上了。
聽到焦尾琴這三個字,侍衛們便將這西域姑娘奉爲上賓,請她在殿中等待將軍回來。
顧庭這一去就是幾個時辰,那姑娘倒也沉得住氣,一直坐在堂間靜靜的等着,也不言語,也不用茶。
顧庭聽了趕忙疾步走進殿中。
兩個步子還沒等邁進大堂,眼中便現出了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怪不得那些粗豪的侍衛都對這女子刮目相看,此刻顧庭看去,那確實是位清麗如仙的人物。
聽到腳步聲,那女子也將目光投來,看向即將走進大堂的那位俊雅將軍。
走近再看,她就如同她的白衣,如同七月流火中冰清玉潔的白蓮,是那般楚楚動人。她目光投來的那一刻,顧庭竟覺得她與當日遭遇家族災難的明薩是如此相像。
當時顧庭御馬趕來,明薩也是一襲雪衣,呆坐在地上,面對着即將要落下的馬蹄茫然失措。
那女子便是音癡大師的外孫女木柯兒,也是與明薩兩次傳信之人。
顧庭走進來的那一瞬間,木柯兒看着他有些出神的眼睛,也是驚爲天人。
明薩信中只說是菀陵的一位青年將軍,在印象中將軍都是虯鬚滿面豪勇粗壯的相貌,雖然這位將軍深愛音律,但也出乎木柯兒的意料,竟然生得如此俊秀儒雅。
一個恍神間,顧庭已經走到了那女子身旁,他收回自己的失態神情,禮貌的開口問道:“閣下顧庭,敢問姑娘是?”
“小女名叫木柯兒,是音癡大師的外孫女,是明薩告知我可來找你。”女子頷首爲禮,字句清晰的說到。
果然是音癡大師的親脈,一看如此清靈的女子便是深受樂律薰陶而長成,不然怎會有如此出衆神采和音韻。
“在下已等候十餘天,還以爲你們不會來了。”顧庭說着伸手示意木柯兒請坐。
木柯兒卻回絕了顧庭的意思,而是直白說到:“將軍,柯兒有一請求不知是否妥當。”
“但說無妨。”
“十日前,祖父已駕鶴西遊,我也是今日忙完靈堂事務纔來尋將軍,不知可否將焦尾琴借我一用?”
木柯兒說完請求便擡頭看了下顧庭的反應,看來她很懂得深愛焦尾琴之人對這古琴看的有多重,生怕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
但見顧庭臉上並無尷尬神情,而是想要繼續聽她說下去的樣子,木柯兒便繼續說到:“我想在祖父墓前爲他彈奏一曲他生前最愛的曲子,也算是安慰他在天之靈。”
“當然可以,”顧庭沒有一絲猶豫便答應了:“還請姑娘帶路,讓晚輩也去拜祭一下音癡大師。”
聽得木柯兒說明她爲何姍姍來遲的緣由,顧庭有些心疼這個眼前的小女子。
怪不得剛纔進來時,看她一襲白衣便想到了家族罹難時的明薩,原來她們的眼中都是剛剛經歷了喪親之痛的故作堅強。
木柯兒見顧庭如此慷慨有禮,眼中都生出讚賞的光芒,既然顧庭要求了她便沒有推脫,而是欣然同意帶顧庭一同回去拜祭祖父的陵墓。
顧庭便對將士吩咐一番,然後取來焦尾琴隨了木柯兒策馬而去。
……
來到音癡大師的陵墓前,顧庭將焦尾琴鄭重的取出來,交到已經有些淚眼婆娑的木柯兒手中,木柯兒一手捧着琴,一手忍不住撫摸着,似乎是在替祖父愛撫着他最嚮往的愛物,不知她此刻心中多想念以往與祖父相伴的歲月。
以往外祖父撫琴之前都會很講究的沐浴更衣,點上香柱。他總是念叨着焦尾琴屬古琴之中的最上品,造型精美,音色圓潤,音質細膩,豐富幻變。
若不是前十餘天他實在病重,難以再繼續支撐,不然他真想撐着最後一口氣等這菀陵的青年過來,爲自己帶來這焦尾琴。
此刻木柯兒雙腿盤坐,將焦尾琴放在腿上,神情莊重嫺靜,纖纖細手左手撥動琴絃,右手按弦取音,一看就是深通音律之人,對音準的把握十分諳熟。
一曲通透,琴音幽幽。
時而如同春雨晨露一般點點滴滴,水滴石穿,雨濺情飛。
時而如同飛雪搖曳身姿入得窗來,片片皎潔,瓣瓣輕鴻。
春雨柔情,冬雪孤潔。
隨着木柯兒的琴音,顧庭已經不經意就被帶進了她的心境之中,走進了那個由她一手營造的夢幻之境。
顧庭能夠感受到她的情緒,能夠猜測到她想要表達的言語。
她是多麼懷念以往被外祖父照顧長大的日子,是多麼後悔以往沒有多陪陪祖父,耐心聽他教誨他最引以爲自豪的琴樂,此刻所有都成追憶,自己只能靠着這單薄的技藝來爲他演奏,他生前最喜愛的曲子。
此刻這個清麗秀雅的女子面容,被這琴音繚繞着,竟更多了幾分空靈之意。看的顧庭全然忘神。
“將軍,柯兒謝過您借琴之恩,不知何日可報得恩情,就此拜過。”顧庭還在晃神之中,那琴音已經消散在空蕩的氣流之中,木柯兒已經起身捧着琴,對顧庭深深一拜。
顧庭忙伸手對木柯兒還禮:“姑娘,使不得,在下也並未做什麼,怪我來遲一步,不能讓尊祖父生前親聞此曲。”
“將軍言重了,祖父已經聽到了這絕妙華暢的音質,”木柯兒眼角帶着一絲欣慰的笑意,她篤定的對顧庭說到:“剛剛我彈奏之時,祖父對我說,此刻他方纔安心走了。”
顧庭看着木柯兒堅定的眼神,見她似乎因爲音癡大師如此說法而顯得釋懷了些,便也心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