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孚尊主看着明薩,見她此刻被這千巖萬壑,山河人間的宏大景象震懾着,她的眼神裡現出了頓感自身渺小的意味,便知果然不負此行。
“我每每站在此處,都會頓生感慨,天地本無邊際,南北竟憑誰分?”萬孚尊主遠望着視線盡頭的地平線說到。
明薩側頭去看他,見他此刻目光凝重,眉宇縱橫,便知他在感慨如今的亂世。
如今是一個高岸爲谷,深谷爲陵,激烈動盪的時代。
自菀王朝分裂後,南南北北,無論哪方土地都未能獲得長久的安寧,紛爭不斷,怒敵環伺。可是換個角度回想,如今劍拔相向的各方勢力原本正是同一出處,何苦不能相安相生?
“正是因爲有此亂世,纔有了爭高直指的英雄涌現,如此想來也是幸事一件。”明薩見萬孚的心緒有些蒼涼,便如此開口道。
萬孚轉而看着明薩,她說此話雖有安慰自己的意思,但卻暗含智慧,她的格局的確不該受困於兒女情長,這個青雲試中脫穎而出的智囊星,這個被縱靈師看中想要讓她做接班人的小女子,果然有着旁人沒有的豁達心胸。
亂世之中的英雄兒女們,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確實可以稱爲是這個時代的一大幸運之事。
“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會突然因爲一些事而被完全顛覆?比如爭鬥的方式、生活的秩序…”
什麼?
明薩明顯沒聽懂萬孚尊主的話,其實尊主是有感而發,他最近幾乎整顆心都懸在青城的遠古密址上,生怕幾千年或者幾萬年前的遠古遺留,會不經意間驚駭天地,驚駭世俗,改變如今的所有一切。
見明薩有些愣怔,尊主便笑了一下,迴歸到之前的話題說到:“近年來雖然戰事有減,但你看眼前的這百姓房屋,越是恬安,似乎就越透出對戰亂的恐懼。”萬孚說到。
此刻萬孚尊主自然的對明薩說出腦中所想,說出心中所慮,沒有一點刻意爲之,似乎與她已經相識已久,已經默契無比,不會有任何陌生隔閡。
自鐵騎踏過離去,廢池喬木,猶厭言兵。
明薩能夠理解萬孚作爲這一方土地的尊主,他多想爲自己的百姓帶來安寧,而且是永遠的安寧,但這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一天菀王朝再次一統。
“恕我直言,恬安的現狀並不可取,苟安江南文恬武嬉是兵之大忌,一旦恬安過久便不知禍事何時來臨。”明薩也被萬孚尊主的自然所感染,毫不顧忌君臣之別,而是率真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她此刻才真正放下了心中對尊主的敬畏,像個老朋友一樣對他說到。
萬孚看着明薩,突然想到去年的靈犀節上,第一次遇到那個燕州小女子,她也是這般描述她對菀陵現狀的感受。
此刻萬孚更多了幾分把握,認爲那燕州女子便是眼前的明薩。
“勿謂時平無事也,便以言兵爲諱,確實,你看這眼底山河,樓頭鼓角,皆是過往的英雄血淚。”萬孚嘆息了一聲,繼而說到。
明薩感受着萬孚作爲尊主的豪邁,也感受着他作爲尊主的不易。
這一責任壓在他的肩上,他便要被拉到最高處,就如同這龍首山頂,在最顯眼的地方,承受着萬衆矚目,承載着萬民之福。前方無論是寬闊的大道或漩渦泥沼,他都需要衝在最前方。
“桑釐跟我說,你是菀陵史上最偉大的尊主,此刻看來果然如此。如今菀陵的鼎盛,萬民的敬仰,都是對你最大的認可。”明薩如此說道,她突然想要讓這個威嚴寂寞的男子能夠開心一些。
萬孚瞬間笑了,他感受到了明薩的關心,這是發自內心的笑。
“桑釐這丫頭!最偉大,我愧不敢當……”萬孚迴應到。
明薩看着他連微笑都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寂寞,頓時對萬孚尊主有了新一層的認識。
在這江南人們偏安一隅,貪圖享樂的社會風氣中,他獨自清醒。
在菀王朝分裂後的故都中,在殘存的一片故土上人們苟且偷安,他獨自心懷警惕。
“變盡人間,君山一點,自古如今!”這是那晚萬孚尊主站在山頂,最後說的一句感嘆。
明薩思考片刻,便能夠理解他的意思,他是說人世間的格局萬世變幻,但每次變幻歷史卻又是極其相似的。
他仍是擔憂着在這方土地上,很快便又開始生起征戰,他的百姓將要淪爲魚肉,可是無奈於,爲了霸業總是要犧牲無數無辜的生命。
他站在龍首山頂的最高處,英氣凌雲,凜然萬里宣威。
他振臂一呼,山河震撼,但他威赫的背影卻是那樣的孤寂、悲涼、無奈。
從龍首山上走下,萬孚揮去在山頂的一陣慨嘆,儘量讓自己鬆弛下來,然後帶着些笑意的問明薩:“丫頭,你自己能走回住殿嗎?”
明薩瞬間明白他是擔心自己又像那天在榕樹下迷路,想起那天兩人在薄霧夜色中的氣氛,明薩還有些緊張,便忙點頭應道:“這裡我不會迷路的,”說完擡頭看向萬孚,見他溫暖的笑着便又補了一句:“放心。”
於是萬孚便看着她一人走回去了,而萬孚尊主走回矗靈殿之後也沒有回後宮,而是順勢住在了矗靈殿偏殿。
初爲新娘的塔什古麗等了整整一晚,房中氤氳的魅惑香氣已經飄散而來。今夜塔什古麗的精緻妝容也讓人見而生憐,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可是這東風卻遲遲不來……
古麗一直急躁的派侍從去尋尊主的下落,可是連續派了好幾個侍從出去,就是不見尊主的蹤跡。
心急羞惱的塔什古麗不願放棄的等着,直到終於有侍從探得了尊主是帶着明薩郡主去了龍首山,古麗的精美花裝便哭成了鬼臉。
而萬孚尊主從龍首山回來後也沒有來後宮的意思,但要強的古麗卻一直等着,她對自己的容貌一直有信心,所以她不相信從第一天開始,尊主便不願見她。
直到天色漸白,侍從都來伺候古麗早起梳洗了,她才塌下了一顆心,知道原來自己是如此被嫌棄,尊主都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而那個明薩卻是那樣受寵,她還矯情的要尊主除去她后妃的身份,莫不是爲了欲擒故縱嗎?所以她故意在今夜勾引尊主,連自己的新婚之夜都不放過,這是在向自己宣威嗎?
這一晚,看過萬里山河的明薩,的確放開了一些心中的千千結,她心中激盪着對山河故國的思慮,安安穩穩的睡着了。
這一晚,尊主感嘆着與明薩在一起的時光,是那樣的自然舒服,像是已經相識了幾生幾世。
這一晚,塔什古麗哭花了妝,哭幹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