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紫陌朱門,今朝雨魄雲魂。
傷情處,高城望新,燈火已黃昏。
顧庭離開了明府,知曉此時明薩和弟弟明烈被隔絕在宮牆兩邊,他便想去主宮見一面明烈。他們姐弟二人應有很多想說未說之話,也許自己可以幫得上忙。
他的菀陵特使身份是可以自由出入主宮的,此刻竟是比原本更該高貴的明薩郡主還要方便自如,豈非可笑。
眼見明府此際的調零敝落,樹倒猢猻散的光景,顧庭有些難以遏制的感慨和傷懷,那情感欲擺不脫,欲罷不能。
遙看天際一片祥和,再看人間平地崎嶇,卻嘆迢迢銀漢,何曾識得風浪?
顧庭一路踩着落寞的腳步,到內城衛軍的營衛詢問明烈將軍所在何處,得到的答覆是不在營中也不在城牆戍衛。
顧庭一趟跑空,天色已晚,他卻不想回特使所住的驛館,而是徑直去了明府。
今天明薩遇刺之事,顧庭事後很氣憤,他詫異爲何燕州國主不派衛軍來保護她們這一府弱小,明薩無奈的說,要保護早保護了,如果國主有那份心思,明府也不會被落井下石到這般境地。
顧庭於是自己調了一隊菀陵侍衛,將明府四周設下哨位,而此刻他還是有些不放心,還是自己親自守護在明府殿外比較安心。
守衛在明府外的菀陵士兵見稷候顧庭徑自坐在明府外的石階上,都面面相覷,不敢出聲。他們似乎明白了稷候的心思,殿內那位面色憔悴但遮不住花容月貌的女子,應該就是他的心結吧。
而就在此際,有一支從主宮方向騎行而來的衛兵,徐馬策行來到明府殿外。見到菀陵特使顧庭也在,有些許的詫異。
“大人,不知此來何意?”顧庭起身一拜,恭謙問到。
“特使侯爺,我乃是奉國主之命,來給明薩郡主下達旨意的。”
旨意?
難道是和親之旨?
這燕州國主竟一刻都等待不得,明薩剛從父兄赴難的戰場回來,而且天色已晚,他竟如此擔憂此事又生變故嗎?
顧庭正想着,那一隊人已經穿過正門向裡面走去了。
明薩聽到傳旨的聲音,忙出門接旨。
旨意宣讀其間,明薩並未有精力細聽,心中仍擔憂着明烈的處境,此刻自己必是要將此旨意接下了,不然可就是抗旨殺頭的大罪。
不過也無妨,如果接旨之後明烈仍是被軟禁,自己可以以死相挾,便可以換得弟弟明烈的自由。
其實明薩自己思慮過,國主旨意讓自己和親菀陵,不只是因爲雲氏想要整治明家,國主雖然不是英明霸主,但還不至於荒唐淪落成一個女人的小肚雞腸。
雖說國主的兩位郡主女兒的確比自己年幼,但也已近及笄之年,與自己不過兩歲之差。
爲何不嫁真正的郡主,一來可能源於對親生骨肉的愛戀和不捨,二來還是因爲明薩是燕州公認的小智謀,無論資質還是容貌都是上乘,只有她的智慧纔可能真正帶給燕州日後無盡的安詳和太平。
所以如若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地界,自己便以死要挾,相信國主不會不做出妥協。
於是明薩施禮而拜,默默接下了那道聖旨。
那位傳旨的大人見明薩郡主如此爽快的便接了旨,還有些詫異,原本帶了一隊的軍士過來,還打算一旦明薩抗旨便用強力,卻不想竟如此順利。
他甩了甩衣袍,有些不屑的看了一眼明薩,然後帶着得意的表情走出了明府,與顧庭相視而拜,上馬離去了。
顧庭一直站在殿門口看着明薩安然的接下旨意,此刻明薩看向顧庭,見他眼神中盡是關切,便對他報以微笑,表示自己沒事,然後徑自回了睡房。
此刻她不想有任何言語,她很想安靜的呆着。
玉兒有些擔憂明薩的身體,現在天寒地凍,而府內的爐火卻連炭火都捉襟見肘,玉兒於是將其餘房中的炭爐都取了來,想要讓明薩感覺暖和一些,也好有些許睡意,她已經太久沒有睡過覺了。
明薩見她忙叨着不停手,便對她說:“好了,玉兒你也去睡吧,不用把爐火都給我,反正我也睡不着。”
“郡主,你不能這樣下去啊,你看你這幾天瘦成什麼樣子。”
“是嗎?”明薩說着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都忘了上次梳妝是何時了。
“你不能每天都不睡啊,這都多少天沒睡了。”
“誰說的,我剛到府中就睡了一天,昨晚在船上不還睡過了。”明薩有些安慰玉兒的說到。
“你那是昏迷,哪裡是睡。”玉兒知道明薩此刻是安撫自己,經過幾天的患難相處,她對明薩郡主身份的客套和謙卑也少去了許多。
“好啊,你現在可以敲暈我,不然我如何睡呢?”明薩說這一句時,心緒又黯然下來,十七年來最疼愛自己的人們,在一朝一夕之間盡數離去,還能這樣堅強的活着便已是足夠,還奢望什麼其他。
玉兒聽了這話,眼淚就要流下來。
忙轉身拜辭,生怕觸到了明薩那本來就敏感脆弱的神經。
玉兒跑出房去,明薩呆坐在牀榻上,沒有眼淚。
那些眼淚前幾天早就流乾了,此刻她望着透過窗紙照進房內的明月,落寞的發呆,不知該悲還是該恨。
總是在最不經意間便想到父將,想到母親,想到兄長,想到戎馬倥傯的日月軍。三千鐵騎,幕天席地,身經百戰,九死一生。
父將明池從嚴統軍,鐵令如山,只因他深愛他的將士,因爲他知道戰場無情,刀劍無眼,只有最嚴令的軍紀才能讓將士最低限度的受傷。
可是那些血與火,功與防,生與死似乎還歷歷在目,爲何這些英雄男兒就此長埋黑土了?
家族覆滅,此等罹難,天還知道,和天也瘦。
念多情當有,當時皓月,照人依舊。
此時的明薩有些害怕這樣的閒靜,她很想有些什麼事好讓自己忙碌起來,不至於思緒一停滯,腦海中就盡是那一片黑色的焦土和靈堂內那滿眼的白綢。
她不知道,此時確實有事正在發生着,而且是關係到明家千載聲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