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月站在籠子前頭望着沉沉睡去的千尋,低眉沉思了片刻,這才轉回梳妝鏡前,重新整理了自己的髮髻。
良久,她才起身往外走。
“娘娘?”婢女輕喚。
聞言,始月稍稍一頓,而後轉身望着籠中的千尋,眼底的光泛起一絲愧疚,“去皇上寢殿。”
音落,快步走了出去。
有鷹隼飛落行宮。
應無求收了鷹隼腳踝上的信件,緩步朝着樓止的房間走去。豈料樓止正坐在門前臺階上,銳利的手工刀在手,全神貫注的雕刻着木浮雕。
早前在南北鎮撫司的時候,應無求也曾見樓止雕過一個木人,如今……若非觸動了心底深處的底線,樓止是絕不會……
緩步上前,他壓低了腳步聲。
分明自己也是疼徹入骨,卻還是不想打破主子的安寧。
“大人?”應無求上前一步。
卻也因爲這一聲喊,竟讓樓止手中的刀一滑,指尖狠狠削了一下,墨色的鮮血頃刻間涌現。一點一滴落在地面,昏黃的燈光下,宛若開出了妖豔的黑色曼陀羅。
“大人?”應無求心驚,剛想要去包紮,卻聽得樓止拂袖,“說!”
應無求凝了神,直起身子,將手中的信件呈遞,“京中來信。”
“念!”樓止漫不經心的看一眼指尖血,任由鮮血流淌,宛若傷得並非自己,無關自己,臉上儼然雲淡風輕的神色。
“沒。”就一個字,莫,沒。
樓止手中的刀依舊精雕細琢的鐫刻着,沒有半點猶豫,僵冷的吐出一個字,“查。”
應無求頷首,“明白!”想了想,又一副欲言又止。
“滾!”手中的木雕刻已然成形,活脫脫的千尋模樣。音容笑貌,栩栩如生。
“大人可以去救,爲何……”應無求深吸一口氣。
手中的雕刻刀砰然斷裂,紛紛落地。
紅袖輕拂,逶迤在地,與地面摩擦,發出微冷的摩挲生。
“她自詡軟肋,就該做軟肋應該做的事。”樓止說得很輕,宛若只要大點聲,便會疼徹骨髓。他沒有回房,
只是走在幽暗的迴廊裡。
風吹着宮燈左右搖晃,將他的影子拉得頎長。
華貴的皁靴落地,終歸停駐在曦兒的房間外頭。
手,輕輕推開窗,將木雕刻放在了窗口。風過衣袂,拍着身子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他定定的站在那裡,幽暗中,瞧不出臉上的容色。
誰說不會疼?
放了手,任她去,也會疼得無以復加。
本想爲你擔着所有的疼與痛,卻在最後才發現,若是不叫你明白何爲掙扎,你便無法一人獨自堅強。護着你,反倒害了你。
人,終歸一死。
且看爲誰而死。
你若因我而死,我便許你江山爲葬。
你若因此而活,那我……走也安然。
但願還有機會告訴你,那句你最想要的答案。
樓止始終沒有多說,自從千尋失蹤,他便如同打回原形,回到了最初的冷漠無情。堂堂天朝錦衣衛都指揮使,再無半點溫度可尋。
應無求回到房間的時候,枕邊依舊放着上官燕的骨灰瓶。
等到上了牀榻,纔敢小心翼翼的攬過懷中入睡。
活着的時候,千般扭捏,萬般規矩,死了才明白,何爲人生得意須盡歡。一旦空了,一旦沒了,才知道從前堅守的很多東西,其實都不過虛妄一場,原就沒有必要。
窗外,疏影清淺。
那是風,掠過窗戶的聲音。
搖曳着宮燈,昏黃的光,照不亮輪迴路,照不亮來世路。
窗戶開出一道縫隙,又悄悄的合上。
再無動靜。
“誰?”應無求陡然起身。
敏銳的視線在房內掠過,空無一人。
掌心貼着骨灰瓶,他鬆一口氣,繼續躺下,懷裡擁着骨灰瓶,“若你午夜夢迴,可回來看看我。縱使你面目全非,也無需以爲我會害怕,你就是你!燕兒!”
也唯有現在,他纔敢,堂而皇之的擁她入懷。
即便冰涼,心卻是暖的。
因爲再也不會分開。
清晨的時候,各路消息都開始匯聚。
有消息稱,天朝異動。
蘭大將軍府,自從蘭景輝與少夫人死於大火,蘭輔國一病不起,身子日漸衰弱。在樓止離京至南理國這段時間,十三王爺雲殤都有意無意的擢升蘭輔國底下的一些將軍。
甚至於就在這兩日,請到了一紙聖諭,將軍中不少將領連升三級。名爲嘉獎,實則收爲己用,拉攏人心。
杜莫從蘭景輝身邊的一員副將,如今已是左翼統領。
這意味着什麼,衆人心知肚明。
雲殤,已經開始接手軍務。
也就是說,過不了多久,還不待樓止回朝,雲殤許是就會接盤蘭家軍。如此一來,雲殤手中的兵力,將會遠遠超過錦衣衛大軍。
到時候,樓止便處於劣勢。
皇帝已然年邁,不理朝政多年。如今樓止不在朝中,縱使樓止的餘部想要有所作爲,也是受到了十三黨的掣肘,難成氣候。沒有主心骨的力量,無謂力量。
有黑影在宮內出沒,行動之快,快如閃電。
然這道影子很快消失在月琉宮中。
卻不知在完顏穆的寢殿內,始月始終坐在外閣,不願踏入暖閣半步。內裡,完顏穆正在批閱摺子,他便由着始月耗,她來都來了,他便不怕他不進去。
事實證明,始月的堅持最後只能消磨在三更的報更聲中。
她耗得起,月琉宮裡的千尋耗不起。
這便是完顏穆故意擡了千尋去月琉宮的原因。
親眼看見的,和親耳聽見的,始終是有差距的。
深吸一口氣,始月終於走進了暖閣。
完顏穆也不擡頭,“肯進來了?”
始月冷笑兩聲,“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千尋?她於你於我,都不過是個後生晚輩。你有什麼事就衝我來,縱她一命於你而言只是放過一隻螻蟻,又有何難?”
聞言,完顏穆起身,走下了桌案,“不難。”
“好!”始月的身子輕微顫抖。
一雙玉手抖動了良久,纔開始戰戰兢兢的扯開腰封,解開腰間的環扣。面素白,姣好的容顏在燭光下泛着死灰般的顏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