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盧醒來時看到了溫如玉清朗如月的眼睛,聽到他溫潤的聲音輕輕響起:“湛盧,出來很久了,我們回去吧,否則涵月公主該疑心我逃跑了。”然後他微笑,脣邊勾起一個完美的弧度。
湛盧默默地看着他,神情平靜,目光還是那樣清澈。沒有困惑、沒有驚訝,也沒有懷疑,彷彿剛纔不是被這個人點了自己的睡穴。
溫如玉看着他,笑容變得有些玩味,他伸出左手,輕輕拉湛盧起來。
湛盧的手指在溫如玉掌心碰了一下,微微低下頭,道:“你的手暖和多了,看來還是出來走走的好。”
溫如玉心中一動,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這個安靜而帥氣的年輕侍衛。湛盧垂下眼簾,恢復一直以來的沉默,好象剛纔說話的不是他。
溫如玉悄悄撥下一縷頭髮,不着痕跡地遮住眉心。
感覺到湛盧用眼角的餘光在悄悄打量自己,溫如玉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回到房間,溫如玉驚訝地發現獨孤涵月呆坐在蒼夜*,而蒼夜已失去了蹤影。
湛盧仍然筆直地站在外面廊上,嚴格地執行他的任務。
溫如玉發現獨孤涵月臉上的面具已拿掉,神情有幾分憂傷、幾分惆悵、幾分迷惘。這樣的表情,怎麼會在她臉上出現?
“夜兒呢?”溫如玉看着她。獨孤涵月嘴脣顫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是不是令尊來過了?”溫如玉再問,聲音仍然是溫和的。
獨孤涵月一下子跳起來:“你怎麼知道?”
溫如玉道:“剛纔我們出去時在樓下見到他了,那樣的氣度,我一猜就猜到是他。”
獨孤涵月臉色發白,怔怔地道:“他將夜公子帶回赤燕了。”
“爲什麼?”溫如玉奇怪地道,“我本以爲,他是不放心你,所以來接應的。可他爲什麼要先將夜兒帶走?”
獨孤涵月苦笑:“他本來要把夜公子殺掉,我對他講,夜公子還有利用價值,因爲他與王爺情同手足,生死與共,可以將他作爲要挾王爺的籌碼。所以他就將夜公子先帶走了。”
溫如玉眉心一動:“原來如此。想來他一方面要用夜兒來要挾我,另一方面又怕你對他……”不再說下去,臉上卻慢慢漾起笑意。
“王爺……”獨孤涵月的兩頰迅速飛紅,“你這是……什麼意思?”
溫如玉看着她微笑,笑容宛如一位親切、包容的兄長:“我雖不解風情,卻也看出你對他頗有好感。夜兒也是如此……”
獨孤涵月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如同剎那綻放的煙花,卻馬上垂下眼簾,用濃密的長睫擋住這份真實:“你是說……他也如此麼?”
溫如玉心中暗歎,這個女孩…….雖然生在王室,性子卻如此率真啊。
“當然是了,我看得很清楚。”他給她一個安定而肯定的笑容。
“怎麼會呢?這麼短的時間……我以爲他在恨我,因爲我是赤燕的公主,我會對你不利……”獨孤涵月喃喃自語着,聲音因欣喜而微微有些顫抖。
“緣分這東西很奇妙,有時候相知僅發生在彼此目光交接的瞬間,一次回眸,一個笑容,或者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可能是緣起的因由。”溫如玉緩緩道來,卻好象是琴絃上撥出的音符,字字打動人心,“其實我夫人……當初也是對我一見鍾情的,我和她只見過一面,那時候她女扮男裝……兩人寥寥數語,擦肩而過。我以爲只是萍水相逢,誰知最後竟共結連理……”
說到這兒又想起洛花,想起那個在頤和軒的夜晚,洛花闖進皇宮找他,爲避侍衛躲進他的被子。只因這短暫的相逢,便有了日後無數的糾纏。
現在,這段情終於可以了了,他覺得特別輕鬆,笑容也就愈發俊朗。
獨孤涵月聽得發呆,連窗外面無表情的湛盧也投進一個異樣的目光,好象不敢相信這個高貴清絕、宛若天人的男子也會說出如此動情的話來。
高大的鳳凰木遮起一片濃蔭,洛花輕提裙裾走出屋去,徘徊在樹下,不時看向路的盡頭。
“是不是不放心?”溫柔的語聲在耳邊響起,唐嵐出現在她身後,“我去看一下吧。估計他們已吃過早飯,藥性也該發作了。”
洛花點點頭。
唐嵐轉身離去。洛花沒有看到他背轉身去時咬牙切齒的表情。
半個時辰後,在唐宅的夢幽軒中,唐嵐泡起了清茶。這位長得書生般清秀的男子,從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一個使毒高手,斯斯文文的樣子,除了靜下來時眼底偶爾掠過的泠漠,他的言行無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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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溫如玉聊得十分投機,講到當年的江南公子,唐嵐語氣中時時流露出欽佩、仰慕之意。而洛花聽他讚美溫如玉,心情更好,雙眸亮如星辰。
轉眼已到中午,唐嵐備好酒席,邀溫如玉共飲。“蓮心丹”之毒已解,溫如玉除了覺得身體仍有些虛弱外,並無其它不適,暗暗想着吃過午飯要請唐嵐幫他檢查一下“化血蠱”在體內的狀況。
就在這時,唐嵐目光一閃,看到他派出去的黑衣人已悄悄回來了,隔窗向他略略躬身,然後做了個“事成”的手勢。
唐嵐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從屋裡拿出一罈女兒紅,含笑道:“溫公子是洛花的故人,可惜小弟一直不知,否則我們成親之日,必是要請公子前來的。不過今日既然有緣再見,我就權當是爲公子補上那次喜宴了。這女兒紅是當日留下來的,小弟和洛花定要敬公子幾杯纔好。”說罷回眸看向洛花。洛花點頭。
唐嵐給溫如玉和洛花都斟上酒,三人暢飲。
洛花很快有了醉意,唐嵐扶她進屋休息,回來時帶着一臉寵溺。
溫如玉道:“洛花善飲,今日爲何這樣易醉?莫非……”
“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些累了吧。”唐嵐笑得斯文,“讓她休息,我們繼續喝。”
“我也不能喝了。今日已盡興,多謝唐公子款待。我想回客棧叫醒他們幾個,好早點動身趕路,請公子將他們的解藥給我吧。”溫如玉站起來,準備告辭。
唐嵐卻不動,只是看着他,臉上依然掛着笑容,但一雙眼睛卻如同千年寒潭,令人冷入骨髓。
“我想你是走不了了。”他輕輕吐出一句話,聲音也陰冷到極點。
就在這時,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從林外傳來,然後是密集的腳步聲。轉眼已有十幾人衝進唐宅,爲首一人身穿白袍,氣宇軒昂,細長的眼睛裡射出狂傲的光芒。竟是紫熵的驃騎將軍應飛揚。
“爲什麼?”溫如玉微微蹙眉,看着唐嵐道,“你畢竟是康朝人,爲什麼要幫着子墨?”
“我不是爲了子墨,我是爲了洛花。”唐嵐的聲音很輕,僅讓溫如玉聽到。
“她已嫁給你,你還不相信她?”
“我愛她!我不僅要得到她的人,還要她的心!可她仍然忘不了你,她仍然在夢中叫着你的名字!”唐嵐壓着聲音狂吼,雙目赤紅,清秀的臉瞬間變得無比猙獰,“假如你的枕邊人和你同牀異夢,她每天跟你在一起,眼裡看到的、心裡想到的卻是別人,你會怎麼樣?你會不會象我一樣想殺了這個人?!”
溫如玉苦笑搖頭:“可我從來沒有愛過她,我只當她朋友。”
“我不管!我們唐家人從來就是不擇手段的!”唐嵐死死地盯着溫如玉,目光恨不得將他絞碎。
“唐公子,原來你是爲了爭風吃醋纔要告密?”應飛揚分明聽到了他後面的話,一步步走進來,笑吟吟地看着唐嵐,語氣中卻充滿不屑。
“應將軍希望我爲什麼告密?難道希望我是爲了你麼?”唐嵐冷冷地回了一句。
應飛揚臉色一沉,但沒有發作,似乎也不想惹他,揮揮手道:“今日不跟你鬥嘴,我是奉命來抓溫如玉的。你立了大功,就等着大王的賞賜吧。”
說完將目光轉向溫如玉,忽然變色道:“唐嵐,你將他的蓮心丹之毒解了?”
“正是。”
“爲什麼?這樣我們如何還能制住他?”應飛揚大怒。
唐嵐哈哈大笑道:“堂堂驃騎將軍,說出這樣示弱的話,不怕丟臉麼?”
“你!”應飛揚氣得臉色鐵青,“你敢戲弄本將軍?”
唐嵐冰冷的目光掠過應飛揚的臉,應飛揚竟然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溫如玉卻在旁邊微笑道:“小將軍放心,他雖然解了我身上的蓮心丹之毒,但必定又讓我服了另一種毒藥。”
唐嵐一愣,似乎想不到溫如玉到現在仍然這樣鎮定,目光一轉,道:“不錯,剛纔你喝的酒裡有我新配的毒藥,叫做相思絕。你現在吸一口氣試試,是不是覺得丹田處猶如針扎般的痛?而且一點力氣都沒有?這種藥比蓮心丹更毒,蓮心丹可以讓你活三十天,而相思絕只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你若沒有解藥,便必死無疑。”
溫如玉輕嘆:“唐公子真是雅人,爲毒藥取的名字都是如此動聽。也好,等我死了,洛花的相思便到了盡頭,你就不用擔心什麼了。”
唐嵐象突然被人打了一鞭子,本來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連嘴脣都失去了顏色,嘶聲吼道:“溫如玉,死到臨頭,你還這樣得意!”
溫如玉搖頭:“我不是得意,我是爲你可悲。如果你認爲這樣就可以將洛花的心抓住,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愛一個人不是自私地佔有,而是要理解、要包容,要以她的快樂爲快樂,以她的幸福爲幸福……聽我一句話,洛花不是個普通女子,她既然決定嫁給你,就一定會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妻子。我只是她的過去,只是她塵封的往事,只是她夢中出現的模糊印跡,絕不是現實……”
唐嵐渾身一震,似乎被他的話打動了。
應飛揚見此情景厲聲喝道:“唐嵐,你若爲了兒女私情猶豫不決,就給我閃到一旁去,別妨礙我抓溫如玉!”
說罷拔劍向溫如玉衝過去,凌厲的劍氣頓時將桌上的酒水激得震動不已!
溫如玉動也沒動。
就在這時,窗子嘩啦一聲被推開,一條黑影從窗外飛進來,不避應飛揚的劍,反而一刀劈嚮應飛揚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