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用了幾分鐘的時間,楊忠國便迎着大雨跑回了營地。
大個子站在屋檐下,在陰暗的光線裡,看到一個身影在山路上奔跑。
“楊忠國!!”張猛山露出驚喜的表情,心想終於回來了,書生他們有救了。
他出了屋檐,淋着雨向着楊忠國跑去。
二人在路口相遇,看着大個子一臉嚴肅又着急的神情,楊忠國的心也沉重起來。
“你可算是回來了,你不知道我等你有多着急。”大個子急聲道。
“發生什麼事情了?”楊忠國連忙問道。
“二十多分鐘前,宿舍裡的警報器響了,然後書生他就帶着人去了,讓我留守在這裡,剛纔我看到了一股濃煙,是不是他們遇上敵人了?”大個子說道。
“很有可能。”楊忠國道,“你向上級彙報了嗎?”
大個子搖搖頭,“當時還沒有摸清楚情況,又事發突然,所以沒有向上級報告。”
楊忠國皺着眉頭,心裡的不安越來越重,“老班長呢?”
“老班長在今早的時候就走了,走了有一個多小時了,現在估計已經坐上了去城市裡的公共汽車。”大個子說道。
“恩。”楊忠國稍稍放心,他剛纔心裡極度不安,就是害怕老班長也去了事發之地。
他很快就退役了,不,他已經退役了,就不該再參與這樣的事情,若是遇上了什麼危險,那怎麼能對得起等待他二十年的妻子、女兒。
“我現在就趕過去,大個子你去向上級彙報情況,儘量要求他們以最快的速度來支援,還有,等等小武回來了就讓他們待在營房,不要亂跑。”楊忠國說完,不等大個子再說話,便迅速的跑進軍械房,帶上步槍,拿上足夠多的彈藥,向着崗哨飛奔而去。
大個子則是跑回宿舍,打電話向上級彙報情況。
這時,小武等人也回到了營地,進了宿舍,向大個子瞭解了情況之後,便帶上武器,要去支援。
大個子聽從楊忠國的吩咐,攔着他們不讓走。
“你讓開,我要去找我師父。”小武怒聲嚷道。
“不行,忠國說了,讓你們乖乖地待在這裡。”大個子擋在門前,繃着臉說道。
“大個子,你怎麼這麼執拗,我師父他有危險,書生他們也有危險,咱們的戰友有危險,你難道就坐在這裡看着他們陷於危險之中。”小武急聲道,一想到朝夕相處的戰友們現在可能處於槍林彈雨之中,他的心就不由跳動加速,緊張不已。
“可是……可是書生不讓我走,忠國也吩咐我不讓你們離開。”大個子苦着臉說道,他的內心也很是糾結。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他們全部犧牲在陣地上,你守着這個命令還有什麼用?”小武怒聲吼道。
大個子張猛山愣在那裡,想着這句話,突然害怕起來,若是戰友們真的犧牲在陣地上,那自己現在待在這裡算什麼?逃兵?還是懦夫?
“好,我放你們走,但是我也要跟着你們一起去。”他憨厚的面孔上露出果斷的神色。
“恩!”小武點頭,“趕緊吧,一會兒去晚了就真的萬死難辭了。”
“阿朵娜,你們就留在這裡吧!”他轉身對阿朵娜說道。
“不行,我也要跟着去,你可別小瞧我,我可是部落的第一女勇士,伊卓是第二男勇士,我們也能幫上忙。”阿朵娜撅着嘴說道。
“可是……”這下輪到小武糾結了,他害怕將阿朵娜帶過去,再出些意外,那楊忠國非把他罵死不可。
“別可是了,你們男人怎麼都這麼婆婆媽媽的,趕緊走!”阿朵娜跺了跺腳,向着屋外走去。
小武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對伊卓說道:“等到了崗哨,你一定要看好阿朵娜,一有危險就趕緊帶着他離開。”
伊卓微微點頭,“放心,我會保護好他的。”
二人不再多少,出了屋子,大個子已經帶好武器。
四人相互看了看,向着發出警報的崗哨奔去。
……
……
崗哨所在的山丘上。
暴雨沖刷着泥土,沖刷着地上的幾具屍體,雨水混着鮮血沿着坡道流下,流進了山林,流進了樹根,浸染了大地。
那些僱傭兵已經衝上了山丘。
那位老大看着地上的屍體,露出不屑嘲諷的表情,“只是幾個普通的邊防戰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讓我們過去,就能活命,何必這樣,拼到全部陣亡,卻改變不了結果,真是可悲。”
“哼,你永遠不會理解,這是他們的信仰,是他們的使命。”那位穿着西裝的中年人道。
“我是不理解,我也不想去理解,爲了這破信仰,破使命,就搭上性命,值得嗎?爲什麼死的每次都是這些普通的戰士,因爲他們只是炮灰,而且死的還很不值得。”那位傭兵團的老大厲聲說道,似乎是觸痛了內心,想起了往事,情緒變得有些激動。
那位中年人沉默不語,語言又止,終究沒有說話。
那位老大卻是帶着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似乎發現了一件很有興趣的事情,“你都有臉背叛你的祖國了,怎麼還替這些士兵感到惋惜,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背叛不是因爲他們,自然不會去怨恨他們,我又與他們有着一樣的膚色,說着同樣的語言,所以會感到惋惜。”那中年男子淡淡地說道,沒有任何情緒。
那老大不屑地嗤笑,並沒有說話,只是心裡想到,什麼有着一樣的膚色就會惋惜,只不過是給自己的良心找一個藉口而已。
笑了幾聲,他的面色變得嚴肅,聲音變得威嚴起來,“好了,趕緊過境,只要邁過這個界碑,我們就安全了。”
他們一共還有十五六人,其中有四人圍着那穿着西裝的中年男子,還有五位走在後面,剩下的人與他們的老大走在前面,一行人就保持着這樣的隊形邁過了國界碑,向着鄰國的山嶺裡行去。
……
……
楊忠國快速地奔跑在山嶺中,周圍的樹木逐漸變得稀疏,山間的那個山丘出現在他的視線之內。
他看到了山丘上躺着的屍體,心裡更加着急,顧不得擦去打在臉上的雨水,飛快的跑到了山丘上。
跑近了,他卻放慢了腳步,心跳不由的加速,眼睛也瞪了起來,看着掩面的慘象,心裡狠狠的抽搐了一下,隨即一股無邊的憤怒從心底涌出,瞬間蔓延全身,伴隨憤怒而來的,還有那絞心般的痛苦。
視線之內,崗哨已經被炸成了廢墟,西北邊防一班的戰士們橫七豎八地躺在離崗哨不遠的土地上,一動不動,周圍全是紅色,染着土地都還有些紅。
他邁着步子,精神恍惚地走了過去,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爲什麼?這是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看着一具具血紅的屍體,他的眼睛也逐漸變得紅了起來。
“書生!”他看到了書生,跑了過去,蹲了下去,將王文生抱在懷中。
王文生面色平靜,沒有了剛剛當班長的威嚴氣勢,而是變回了最初的書生氣質。
他的身體冰涼,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楊忠國的腦海中浮現出剛剛見面的場景,心裡不禁一陣絞痛,多好的一位戰士,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這崗哨上。
他的眉頭忽然緊緊地皺了起來,心臟也是猛地跳動,而後身體開始忍不住的顫抖。
因爲他看到了王文生的手裡緊緊地握着一張照片,一張被血染紅的照片,一張被雨水浸溼的照片。
那張照片已經變得褶皺不堪,也因爲被血染而變得模糊,但是他一眼便認出那是老班長任秦川最珍貴的照片,上面是他與他的妻女。
“老班長。”他聲音顫抖的唸叨,不住的搖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老班長已經走了,他現在在公共汽車上,已經離開了這個地方,不可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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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安慰自己,一邊看來看去,想要找到那張熟悉的面孔,卻又不希望找到那張熟悉的面孔。
忽然,他看到了一具背對着他側趴着的屍體,隨即,他的身體顫抖的更加厲害,表情也變得驚恐,他幾乎是連滾帶爬接近了那具屍體。
他伸出那顫抖不已的手,慢慢翻起了那具屍體,任秦川祥和的面容露了出來。
他只感覺自己的腦海中一聲轟鳴,然後一股巨大的悲痛感傳遍全身,隨後眼淚止不住的從眼眶中溢出,與打在臉上的雨水一起,低落到地上,低落到任秦川的屍體上。
緊接着,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這一年辦的時間與任秦川相處的點點滴滴。
“西北邊防一班,班長任秦川,歡迎新同志到來。”
……
“別叫我班長,叫我老班長。“
……
“我沒有別的愛好,就愛唱戲,一天不唱心裡就癢癢的。”
……
“胡結巴,你給我挺好了,所有人都挺好了,不管楊忠國以前是什麼樣子,也不管未來會怎麼樣,只要他在邊防一班一天,他就是楊忠國,他僅僅是楊忠國。”
……
“今天我給大家唱一點滿江紅,講一講忠國忠民的岳飛大將軍……”
“看了看你帶來的行李,被子太薄了,等到半夜爐子裡的火小了,溫度低了,恐怕你會被凍醒,我剛從庫房給你拿了一張新被子,有點涼,還有點灰塵的味道,你就先搭在你的舊被子上,湊活睡一夜,明天再好好曬一曬這新被子。”
……
“練習槍是用眼睛,而練習射箭,是用心。”老班長悠哉道,“你要做到箭心合一,才能真正的練好射箭着項技術,記住心靜不僅是心靜,還需要靜心,讓你的心的跳動感帶動着你射箭的節奏。”
……
一幕又一幕的畫面在他腦海中浮現,任秦川對他說的話在他耳邊響起,那些事情彷彿就發生在昨天,任秦川的面笑容還是那麼和藹,語氣還是那麼溫柔。
只是他的心卻越來越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