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宿舍裡不僅他一人,王文生也在,他的面色同樣嚴肅起來。
這是連接軍區的電話,一般很少會打來,而且這個時間打來,不知道會是什麼事情。
不管什麼事情,都足以讓安逸了許久的他們變得緊張起來。
“老班長,軍區的電話,您快來接一下。”王文上大聲喊道,放下手裡的鋼筆,站了起來。
楊忠國亦是停下腳步,等待着老班長的到來,他很想知道軍區打來電話的意圖是什麼,是不是關於自己的事情。
“來了。”着急的聲音傳來,老班長一路奔跑而來,都有些微微喘氣。
他跑到電話旁邊,深吸一口氣,理順了呼吸,接起了電話。
“邊防一班班長,任秦川接電。”他語氣嚴肅地說道。
之後,電話裡響起了聲音。
聲音很小,楊忠國與王文生都很難聽到,只是緊緊地注視着老班長,觀察着他的表情。
聽着話筒裡的話,任秦川先是露出意外之色,緊接着是激動,到最後便是黯然。
“首長,我還不老,我還能……”任秦川緩緩地開口,還沒有說完,便被電話中的聲音打斷。
他只得繼續認真聽着,然後電話那邊便想起了‘滴滴’的聲音,電話已被掛斷。
任秦川慢慢地放下電話筒,像是丟了魂一般,眼眸之中透着迷離,更是一臉茫然地注視着桌子,有些不知所措。
楊忠國與王文生相視一眼,都是有些驚訝,不知道上級下達了什麼命令,讓老班長如此失魂落魄。
過了很長時間,看到任秦川沒有說話的意思,王文生小聲謹慎地問道:“老班長?您沒事吧?剛纔上級對我們有什麼指示?”
任秦川回過神來,轉身看着二人,忽然露出一絲苦澀又很勉強的笑容,“上級給我下達了命令。”
“給你?你確定是給你,而不是你們?”王文生說道,心裡忽然一種不祥的預感。
“恩,給我。”任秦川淡淡道,“上級給我下達了命令,讓我……退役。”
“退役!”
王文生驚大叫一聲,後跳了一下,不下心碰到了桌子上的水杯。
水杯掉在地上,發出‘咣噹’的響聲,水也灑了一地。
同時他這一聲也傳到了在外面幹活的戰士,大家紛紛涌進屋子,沉默地注視老班長,神情都有些緊張。
王文生無暇顧及掉在地上的水杯,而是瞪着眼珠子,帶着疑問道:“是……退役?”
任秦川啞然,張口欲言卻沒有發出聲音,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沉聲道:“是,是退役。”
“退役。”
宿舍的戰士們腦海中轟然響着這道聲音,呆呆地看着老班長。
他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老班長要退役了,老班長怎麼可能要退役?
“你就沒有向上級要求留下來?”王文生的聲音陡然提高,裡面蘊含着憤怒、責備,好像被要求退役的是他自己一樣。
任秦川沒有怪王文生的無理,輕輕地搖頭,有些落寞地說道:“上級說,我已經駁回了四次退役命令,這一次不能再駁回了,必須退役,沒有戰士到了我這個年齡還不退役的。”
王文生默然,隨後竟是帶着一絲悲傷之意,聲音沙啞地說道:“可是邊防一班不能沒有你,少了誰都行,就是少不了你,你已經在這裡待了二十年,多少人來了又走了,走了又來了,連這營房都翻修了五次,連外面的旗杆都換了三次,連屋子外面的那幾顆小樹都長大了,唯獨你沒有走;唯獨你沒有變;唯獨你一直守在這裡,看護這這片大地,唯獨你對這裡的感情最深,你……捨得走嗎?”
任秦川的身子猛地顫抖,眼睛看了一眼王文生,然後轉身看着窗戶外面,看着窗戶外面的天地。
天是那麼藍,地是那麼土,遠處的山林是那樣的蔥鬱。
原來不知不覺,自己已經在這裡待了二十年,已經將靈融進了這片土地上。
他原本挺直的背忽然感覺彎了很多,帶着滄桑的聲音,既像是在安慰王文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是啊,我已經在這裡待了二十年,自然是捨不得這裡,可是再捨不得……也要服從命令不是。”
生活總是這麼無奈,總是不能順人心意,總是不能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但是既然是一名軍人,是一名戰士,就要服從命令。
這是他對自己表達的意思,也是對宿舍多有戰士傳達的意思。
宿舍裡的氣氛極爲壓抑,王文生不再說話,而是呆呆地坐在牀上,似乎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在場的所有戰士裡,屬王文生來這裡的時間長,也屬他與老班長待的時間長,感情自然也最爲深厚。
所以王文生會那麼激動。
其餘戰士雖然沒有太激烈的反應,但是並不代表他們不難過。
大家都是面露悲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想着,老班長要離開了,那以後的日子怎麼辦?邊防一班還是邊防一幫嗎?
楊忠國端着盆子,本是想去洗澡,但是在聽到那聲電話鈴之後便沒有再挪動一步,他來這裡的時間最短,不能理解老班長對於這裡的感情,但是他卻與老班長的關係最後,老班長離開這裡,便意味着分別,既然分別,那這輩子還有相見的機會嗎?
“老班長,你走了我們怎麼辦?”大個子用他那粗狂的聲音問道,很老實,很憨厚。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怎麼,難道我走了你們就都不活了?”任秦川皺着眉頭說道,他知道大家都捨不得他,都習慣了有他在的日子,但是他終究是要離開的。
“我……”大個子無言以對,像個被教訓的小孩子,苦着臉,站在那裡不說話。
“好了。”任秦川慢慢平復一下情緒,沉着道,“大家都不要太難過,我剛纔和上級申請了一下,在這裡再待一年,明年這時候再退役,說不定你們走的比我都早。”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的表情稍微有了改變,不再像之前那麼悲傷。
“其實,你走了也好。”王文生平靜下來,不再像之前那樣情緒激動,“在這裡守了半輩子,也該回家陪陪老婆孩子,享受享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你不欠這裡,你也沒有虧欠國家,你更沒有虧欠人民,你唯一虧欠的就是你的老婆孩子,現在有機會了,就去好好補償吧。”
任秦川輕輕地點頭,想到老婆孩子,心裡不禁內疚,虧欠的確實太多。
他想回去補償老婆孩子,但是卻放不下那個承諾,他的班長犧牲時的場景一直在腦海中閃現,若是這樣走了,會不會惹得班長在地下傷心?
王文生看出了他的糾結,凝聲道:“你就放心的走,你許下的承諾我來幫你完成,我會幫你看好這裡,管好這西北一班。”
“你……”任秦川無語凝咽,心裡很是過意不去。
“難道你以爲就你對這裡有感情?”王文生微微挑眉,“不要忘了,我在這裡也待了快五年了,是繼你之後待的時間最長的兵,對於這裡的感情也僅次於你,你若是走了,振興西北邊防一班的重任自然落到了我身上。”
“可是……”任秦川並不願意令王文生一直留在這裡,他在這裡待了二十年,知道這是一段怎麼孤獨難熬的歲月,王文生還年輕,而且他還有他的文學夢想,若是留在這裡,又談何去實現夢想。
“沒有可是。”王文生打斷他的話,“我沒有妻女,也沒有牽掛,留在這裡最合適,當然不一定一直會留在這裡,很多年後,到了退役的時候,我自然會離開,到那時候,再去實現我的文學夢想,也不晚。”
任秦川沉默,他知道王文生這樣說是爲了令他放心,讓他可以安心的離開。
“好了。”王文生又是說道,“大家都別圍着了,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老班長又不是今天走,他還要在這裡待一年哩,有的是時間告別。”
宿舍的戰士們聽此,紛紛離開,無形之中已經將王文生當做下一份的班長。
大家的情緒也不像之前那樣憂傷,畢竟還有一年的時間,一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必須要好好的珍惜與老班長在一起的日子。
宿舍裡只剩下王文生、任秦川二人。
“謝謝你。”任秦川注視着王文生,真誠地說道。
“客氣。”王文上笑道,“現在我到挺感激上級的決定,你待了二十年,也確實該離開了,總不能真的在這裡待一輩子。”
“以前確實沒想過退役,不過接下來的一年,確實該思考一下退役後的生活了。”任秦川嘆道,對於一年後的生活有一種莫名的期待,期待裡面還隱含着一絲恐懼。
王文生走上前拍了拍他額肩膀,微微笑道:“未知的生活總是令人期待,順其自然吧。”
說完,他也離開了房間,只留下任秦川一人。
任秦川纔是即將退役的人,所以要留一些空間,讓他消化一下這件事情。
他站在桌子前,看着空蕩蕩的宿舍,心裡很不是滋味。
忽然發現了倒在地上的軍綠色的杯子,他走上前去,彎腰撿起了杯子,輕輕地拭擦了一下,將其放到桌子上,然後出了宿舍。
昏黃的屋子裡,夕陽的餘暉照了進去,照在那杯子上,將那破舊的杯子映出淡淡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