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二尺,是他的地方,這地方彰顯着他的地位,在霄蘭的身邊,他的位置宛如金湯般牢固,無人可以取代。
聽見他的聲音霄蘭的一直淡笑着的臉顯出些活躍的神采,她撇轉過頭,對他笑了下,半是嗔怪,半是埋怨似的說道,“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完顏印碩一身官服都沒換下,青灰色的服飾配上他邪魅的臉龐,分外惹人注目。
霄蘭的潛臺詞是你怎麼這麼早的就來了,我這邊還沒玩兒盡興呢。
可他現在一點和她打趣的想法都沒有,看見她臉上那幾點讓人心驚的血跡,眉頭不着痕跡的一動,擡手用自己的袖子輕輕爲她拭去。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般的自如,似乎現在就是她們二人的世界,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似的。這就叫旁若無人吧。霄蘭好笑的看他緊張兮兮的模樣,掩嘴笑了起來,“你怕什麼,這又不是我的血。”
完顏印碩也笑了笑,將最後一點血跡拭去,“好,都怪我來的這樣是時候,正好趕上。還好我趕上了,不然,那傢伙可就要把你帶走了。”
他纔將視線轉移到驚詫不已的馬上之人,淡漠並陌生的喚道,“二哥。”
完顏昭芒根本沒有料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更沒有想到他公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下意識的看了眼偎在他身邊的霄蘭,這麼無所忌憚的稱呼,大概是因爲霄蘭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吧。
完顏昭芒從馬上一躍而下,到他近前,仔細打量幾番,伸出手拍拍他的肩頭,“三弟我們好久不見。”
這兩個人一個身材瘦長,一個健碩有力,要不是眉宇間的神色相差無幾,其他人根本想不到這兩個人竟然是一對兄弟。
這兩兄弟雖然彼此無言對視,但周遭的人都感受到了強烈的氣場和濃厚的敵視。
夜涼如水,有風從這些隨從的身軀中間穿過,雖然是在這麼多人的包圍之中,霄蘭仍然感到很是寒冷,她在夜風之中站了太久身體開始承受不住這冷冽的風,一陣風之後,她忍不住縮了縮脖頸,無奈的插嘴道,“很抱歉,雖然你們兄弟見面很不容易應該讓你們多說幾句纔好,可是,你們能不能換到屋子裡去說,這裡好冷啊。”
完顏印碩猛的回過身來,放棄了和完顏昭芒的對視,剛纔他眼中的那抹犀利的光也在轉身的瞬間消失,變臉速度之快不得不讓人佩服。
他穿的是宮裡的內侍服侍,爲了行動起來方便,他的外套是一件並不大厚實的外敞,歉意的握住霄蘭已經冰冷到麻木的手,然後解下絲扣,將外敞披到她的身上,柔聲道,“我出來的匆忙,先將就吧。”
帶着他體溫的外敞披到霄蘭的身上,溫暖的舒適讓她鬆了口氣,反手握着他的,“這裡好冷,我們走吧。”
完顏印碩微一愣怔隨即換上開心的笑意,從前都是他比較主動,而這種小女人姿態的一面霄蘭從來都是吝於展現的。
他將視線環過周圍的北狄侍衛,最後對着完顏昭芒說:“我這裡一切安好請父汗不必掛心。”說着他挽起霄蘭的胳膊二人就要離去,只是,未等完顏昭芒發話,霄蘭已經回頭對着他抱歉的笑着,“今天謝謝你救了我,明天我會去看你美麗的妻子的,順便爲你送行,祝你們百年好合。”
這句話讓原本打算挽留她的完顏昭芒恍然覺醒,這句話如同一壺冰冷的水從頭到腳澆灌在他的身上,這句話將他從對過去的回憶中拔了出來,此時此刻,他已不能再隨意的說出娶她爲妃的話。
十年的時間改變的不只是年齡,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他不願意去面對的,然而在衆多的改變之中,讓完顏昭芒沒有預料到的,是他久不蒙面的弟弟竟然和她攪在了一起。
並且,看霄蘭的神色,竟是對他也傾心一片。
微一打愣的功夫,她已經與他擦肩而過。
這些年,他到底錯過了什麼。
“王子?”雖然那人是三殿下,但是艾瑪還是有些不能甘心,他知道完顏昭芒爲了這個女子多少個夜晚空惆悵,又爲了她多少次頂撞汗王,抗旨不婚。
他的動作被完顏昭芒揮手攔下,他目送那兩人並肩離去,耳邊是她留下的話語,她說明天將會爲他送行。
說這話時她眼神中的那抹複雜,讓他心念微動。
霄蘭裹着的外敞很快也失去了效力,她好笑的指着一處對完顏印碩說,“你是被氣糊塗了還是怎麼,放着馬車不用,打算帶着我走回去麼?”
完顏印碩一直沒說話的臉上有點赧然,“好,等我把馬牽過來。”
他自去牽馬,霄蘭卻沒有閒着,她迴轉頭對着那個黑衣少年莞爾一笑,“你要去哪裡,看看能不能順路。”
少年不假思索的說道,“升京。”
“升京?”她重複了下,帶着點點的差異,“那剛好順路,我也是要往升京去的。”她看了下少年懷裡仍然昏迷不醒的小南瓜無奈的對他道謝,“謝謝你還記得帶上她。”
一行四人,魚貫上了馬車,少年最後一個上來,直接坐到車伕的位子上,和完顏印碩同坐,完顏印碩側目看了看他,手裡馬鞭一揮,馬車輪滾滾帶着這幾人向反方向而去。
看身後完顏昭芒他們的影子已經成了模糊的一團,霄蘭才發現,這一晚竟然已經過去。
一直到進了升京的地界,少年便向着完顏印碩抱了抱拳,看了車廂一眼,“姑娘以後若是想殺什麼人,儘管來找我黃原北陵。”
黃原北陵。
霄蘭默默記下這個名字,那少年走了以後,她探出半個腦袋,手指點在那個正充當馬車伕位置的男人的額頭,“找家客棧先歇腳吧,我肚子好餓。”
完顏印碩臉上沒有表情,淡淡的說道,“誰叫你不和我打招呼便自己離開沉夕閣的。”
霄蘭呵呵笑了下,將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輕輕搖晃着,“那要不你陪我去看麟兒好了。”
冰冷的眼角已經染上笑意,他將那冰涼的小手推了開,“想看麟兒就回去好好坐着,凍病了,麟兒可沒人照看。”
“先不要去醉湖庭,咱們先去半里坡好不好,我想吃那家的灌湯籠包。”完顏印碩眼角的笑徹底爆發,在他的笑聲之中,這架馬車緩緩駛上官道。
待到將小南瓜也安置好了天色已經露着朦朦的亮光。
霄蘭吃得飽飽,躺在牀上享受着溫暖舒適的懷抱,很是愜意。按照她的要求,完顏印碩將馬車停到半里坡的一家客棧外,這裡有着地道的灌湯籠包。
房間是僻靜的天字號雅間,屋裡薰香嫋嫋,醉人心脾。
霄蘭一五一十的訴說着自己遇險的經過,完顏印碩一邊聽一邊皺眉,等到她的話說完,他沉思良久,纔開口詢問,“你是說我二哥竟然先我而至,這件事我怎麼也想不通。”
霄蘭彈了彈自己的長指甲,漫應道,“你是真想不明白,還是不願意去想?”
完顏印碩眼光一下有點暗沉,苦笑着搖頭,“你能不能不要什麼事都想得這麼明白,看的這麼清楚好不好?”
霄蘭也笑,只是笑過之後她的神情也跟着變得深沉,“說明的問題很簡單,能在第一時間掌控全局,這表示完顏昭芒在南郡的勢力已經到了令人膽寒的地步。而他究竟是何時構建的這個網,我卻是一點都未察覺。”
“也就是說他的這個網是建立在了一個你不熟悉的領域,能躲過蜃樓的眼線,他的勢力範圍應該便不在南郡。”完顏印碩逐一分析着,他眼裡寒光驀地閃過,詫異的擡頭,“難道是中州?”
“確切的說,該是中州的江湖,”霄蘭讚許的看了他一眼,對他分析得出的結果很是滿意,她也沒想到完顏昭芒竟然敢將自己的勢力培植在最敏感的中州。
那裡是北狄最大的威脅對手的老巢,他這一舉動不異於是險中求勝。而能躲過中州的斥候的明崗暗哨,那麼他們所能活動的範圍就只有江湖。
他們同時陷入沉思,完顏印碩臉色忽然變得古怪,猶豫着開口,“難道你此舉就是爲了要探出二哥的深淺?”
“僅僅是一個完顏昭芒怎麼可能值得我冒這樣的風險?”霄蘭奇道,隨後她又說,“當然還要有別的原因才成。”
低頭沉思了片刻,完顏印碩肯定的一點點說道,“故意放出話來公開的離開沉夕閣就是爲了引誘蘇員外出手,再接着被二哥所救,是能看出他的虛實。這兩件事看起來無關緊要,但是作用非凡。第一,蘇員外的出現暴露出他是慕容家眼線的事實,而接下來因爲蘇員外的亡故,剩下的慕容家的眼線都會蠢蠢欲動,這樣只要稍加留心便能一舉知道慕容家到底還有多少害蟲留在京都。第二,二哥及時出現將慕容家的陰謀打殺,這招可以叫做借刀殺人,也可以叫做隔山打牛,既打壓了慕容,又明確的告訴他們,要想和你鬥,是絕對沒有一點勝算的。第三,二哥他拔出了一根殘餘的反對勢力,也是該很高興的吧,”他說完輕輕嘆了口氣,“哎,可惜他還不知道他在整件事中,也不過是個小小的棋子而已。”
霄蘭不動聲色的聽他說完,淡淡笑道,“不錯,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到底誰纔是最後的贏家現在誰都下不了結論。”
完顏印碩不解的問道,“你早說過不會幫我,又爲什麼對二哥的勢力這些毫末問題這麼警惕?”
他不能不有此一問,因爲早先的時候霄蘭說的是那樣的清楚,她說她在這場爭鬥之中,會兩不相幫。
聽他如此問,霄蘭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線,極淺,“因爲完顏昭芒不僅僅是你的二哥,他更是北狄的得力大將,按照現在的趨勢看來,北狄南下是早晚的事,而我,卻怎麼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中州如此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