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尋雁醒來的時候,已是一日之後。
睜開眼,她便知道這是微瀾閣的內室,此刻屋子裡生着火爐,柔軟的錦被像母體一般溫暖,她輕輕動了一下,只覺得渾身暖暖的,軟軟的,再無半點昏迷之前的冰寒刺骨。
緩緩坐直了身子,卻聽門簾一響,孤希端着湯藥走了進來,見莫尋雁已經甦醒,疾步走了過來,“主子,你醒了,快趁熱把這湯藥喝了吧!”
莫尋雁接過藥碗聞了聞,慢慢喝了下去,一股熱流席捲全身。可她的小腹還是有些涼,這幾日是她的小日子,如今落進寒潭,葵水定是受了影響。
“主子,是世子跳進寒潭將你救出來的。那麼冷的水,他在裡面找了大約兩盞茶的時間才把你托出水面。你沒看到,世子出來的時候,眉毛上都結了冰,他把全部內力都輸送給你護着你,自己凍壞了……”
“世子可醒了?”莫尋雁聞言心中一跳,有些不敢想,他本就有寒毒,如今跳進寒潭救自己,還把內力都給了自己……
“應該還沒醒,逸王和朱伯昨日到微瀾閣看過你之後,便一直待在驚瀾閣,至今還未離開。”孤希遞上一個湯婆子,“主子,這個放在小腹上吧。”
“我哥哥呢?”莫尋雁接過去放進被子裡,“孤諾呢?”
“莫公子雖然受了傷,但並無大礙,已被送回莫府養傷。孤諾也沒事。倒是主子左肩上的傷需要養幾日才能好。”
“可抓到了活口?”
“沒有!”
莫尋雁蹙眉回憶,總覺得哪裡不對,那些蒙面人其實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要了她的命,可是,他們從頭到尾只是將她一步步逼近寒潭。
就連最後那一擊,在哥哥倒下之後,那兩個距離自己最近的蒙面人完全可以一招取了自己性命,可他們卻只是刺傷自己,將自己推入潭中,他們真的是衝着自己去的麼?
如果不是,他們的目標是誰?莫尋雁猛地意識到什麼,“孤希,給我更衣,我要去看看世子!”
“主子,不行!你現在需要臥牀靜養,寒氣徹底侵入你的內體,葵水都停了,怎麼能下牀亂走?”孤希連忙阻止。
“我是醫者,很清楚自己的情況。”莫尋雁說着已經掀開錦被,走下牀來。
片刻之後,莫尋雁在孤諾和孤希的陪同下來到驚瀾閣。
“世子妃?”守在正廂房門口的華池一愣,身子攔在三人面前,“世子還未醒來,世子妃請回吧。”
“我想進去看看世子。”莫尋雁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這……”華池面露難色,世子的寒毒之症是逸王府最大的秘密,除了逸王爺和朱伯,也就他和華藏知道,這個時候怎麼能讓其他人進去呢?
“我可以幫他。”莫尋雁靜靜地看着華池,眸光清淡。
“讓世子妃進來。”歐陽高逸的聲音。
“世子妃,請進。”華池一側身,莫尋雁一人走進了內室。
屋子裡生了四個火爐,歐陽高逸和朱伯只着單衣,頭上還是掛着汗珠。
牀榻上的歐陽英睿一臉青灰,嘴脣烏紫,整個人沒有半點血色。他的身上蓋了五牀厚厚的錦被,可他看上去似乎還是冷,全身縮成一團,略顯僵硬。
“丫頭,你還好麼?”歐陽高逸眼下一圈烏青,顯然一宿未眠。室內的高溫讓他的臉泛着不正常的紅色,但細看之下,可以看出內力耗損過大,導致他的氣色很差。想必他用了內力來護住歐陽英睿的心脈。
“父王,尋雁沒事。”莫尋雁的視線一直停在歐陽英睿身上,“尋雁可以看看世子麼?”
“自然可以。老朱盡了全力,睿兒至今未醒,你看看可有什麼法子讓他醒來。”歐陽高逸看上去平靜,可眼裡的心疼還是泄露了他的擔憂。
莫尋雁解下大衾,走上前去,輕輕拉過歐陽英睿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只覺那寒意比她想的還要糟糕。眸光輕輕從他臉上掃過,那張人神共憤的臉此刻沒有半點生機,她的心裡掀起一絲疼。
末了,放下歐陽英睿的手,起身看了看朱伯的藥方,莫尋雁走到歐陽高逸面前,“父王,能讓尋雁一試麼?”
“世子妃,你有辦法?”朱伯擦着頭上的汗,一臉的頹敗,“你醫術比老朽高明,若是有法子,就請快快救救世子吧,再這樣耽誤下去,世子他……”
“朱伯,按這個方子配製藥包,等下給世子準備藥浴。”莫尋雁拿起筆寫下藥方,隨即擡眼看着歐陽高逸,“世子因爲救我而染上寒氣,尋雁定會盡力。”
“傻丫頭,本王當然相信你。”歐陽高逸撫摸了一下莫尋雁的頭,“缺什麼你儘管說。”
“父王,能讓人將屋裡的火爐搬出去麼,只剩一個就好,否則寒毒和火毒合在一起,雙毒攻心,就更難辦了。”莫尋雁說着從身上摸出一粒丹藥放在歐陽高逸手中,“父王的身子不宜過度操勞,等下服了這丹藥便去歇着吧,你醒來的時候,世子應該也會醒來。”
朱伯一臉慚愧,“倒是老朽考慮不周。”隨即喚那華藏進來將火爐搬了三個出去。
“朱伯,你送父王回蒼瀾閣吧,這裡我留下便是。”莫尋雁走到窗前,打開窗透了些許新鮮空氣進來,“讓人備好熱湯,我要的時候隨時送進來。”
“好。”朱伯陪着歐陽高逸走了出去,華池華藏依舊守在門外。
莫尋雁走到屏風後面,取下自己腰間的兩枚銀針,轉身回到牀榻前,掀開錦被,將歐陽英睿的中衣褪下,僅留了一條【褻庫】。
迷人健碩的男性身材一覽無餘,莫尋雁的臉不禁一紅。不敢多看,她將他的身子擺成一個大字,衣袖一拂,攤開的布包裡數枚銀針齊齊飛向歐陽英睿,插入他體內。
反覆數次,歐陽英睿足底也插上了銀針。莫尋雁站在一旁,運足內力,隔空撥動銀針。
隨着銀針抖動,歐陽英睿周身逐漸出現變化,一股淡淡的血色從他的足底開始,經由腿部,逐漸蔓延至他的上身,在他心脈處徘徊了一會兒,衝向他的頭部,他的脣開始有了一絲紅色。
莫尋雁卻不敢停下,再次從他足底的銀針開始撥動,內力推着那熱氣在他全身遊走,周而復始,反覆數次,一個時辰之後,直到歐陽英睿猛地吐出一大口污血,莫尋雁才收了手。
她顧不得自己已經全身發軟,踩着虛浮的步子疾走到屏風後,迅速將銀針刺回腰間,轉而回到牀榻邊,溼了方帕輕輕將歐陽英睿脣邊污血擦去,隨即開始取那些銀針。
歐陽英睿只覺得自己被困在一個巨大的冰窖裡,四周一片漆黑,沒有一點光,除了冷就是冷。他不停告訴自己一定要活着,一定有人來救自己,然,他的意識越來越混亂,他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劫了。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絕望地快要放棄自己的時候,一絲絲溫暖從他看不到的地方涌進了他體內,趕走那無邊的寒冷,帶着他一步一步走出死亡。
歐陽英睿努力想睜開眼睛,他要跳出這無垠的黑色,他數次掙扎,拼盡全力,終於睜眼看到一片光明。淡淡的藥草香縈繞在鼻端,他看到的是莫尋雁躡手躡腳在取自己身上的銀針。
想開口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要說什麼,歐陽英睿就這麼看着莫尋雁,慶幸她還活着,也慶幸自己還活着。
熾熱的目光讓莫尋雁手下一滯,扭頭一看,臉上泛起寬慰,“醒了?”
不等歐陽英睿說話,她取完銀針,替他拉上錦被,走到門口,拉開門吩咐華池,“去,將熱湯送來!”
木桶和熱湯很快送了進來,藥包經熱湯灌注,散發出濃郁的藥香。
“泡半個時辰,保持水溫。”莫尋雁給華池華藏說完注意事項,披上大衾走了出去。
歐陽英睿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微閃,卻未開口。
晚膳前,歐陽高逸醒來,聽聞兒子甦醒,當即趕往驚瀾閣。歐陽英睿半靠在長塌上,朱伯正和他低聲說着什麼。見父王進來,歐陽英睿用眼神制止朱伯往下說。
“睿兒感覺如何?”歐陽高逸走了進來,不見莫尋雁,有些納悶,“小丫頭呢?”
“孩兒已經無礙,讓父王擔憂了。”歐陽英睿站起身來,“孩兒沐浴的時候,她便離開了。”
“暈了一日,餓了吧?父王命人傳晚膳,去把小丫頭叫來一起用膳如何?”見兒子精神不錯,歐陽高逸放下心來。
“父王在這裡休息,孩兒去叫她。”歐陽英睿說着就往門外走,歐陽高逸在他身後彎起了脣角。
“沒回來?”
微瀾閣,孤諾見到歐陽英睿有些詫異,他和孤希在驚瀾閣被華池擋下,知道主子要救人,便回了微瀾閣,可莫尋雁並未回來過。
歐陽英睿蹙了下眉,似是想起什麼,大步向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