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歐陽英睿的聲音傳來,柳曼槐的腳步滯了滯,脣角抿了抿,領着林雅茹進了屋。
“寒舍簡陋,請郡主莫要嫌棄。”柳曼槐示意阿英點了火盆,自己親手給林雅茹煮茶。
屋裡陳設比較簡單,卻也透着幾分溫馨,林雅茹環顧了一眼,一臉輕視地在軟塌上坐了下來,“你嫂子不是很能賺錢麼,這屋裡怎麼這樣寒酸,還將你賣去做琴奴,實在欺負人。”
“我哥哥嫂嫂只是性子直爽罷了,他們心眼不壞。去做琴奴,是我自己的意思,因爲公子宅心仁厚,跟着他不會受苦,還能有機會接觸絕世好琴,抱琴覺得很歡喜。”柳曼槐看着水壺裡翻滾的水泡,用鑷子加進了茶葉,言語不卑不亢。
“你練琴很久了麼?”林雅茹的視線落在桌上的一張古琴上,“既然你嫂子如今生意這麼紅火,爲何連張好琴都捨不得給你買?”
“好琴固然重要,但卻不是決定音律好壞的最終因素。撫琴者,音律源於心。內心的情緒,內心的安寧,纔是最重要的。真正的高手,只要情到、意到、心到、手到,哪怕是最普通的琴,也能彈奏出天籟之音。”柳曼槐說着將煮好的茶推了一杯到林雅茹面前。
“我就不信,你用這琴也能彈奏出那晚那般的《石上清泉》。”作爲太傅之女,林雅茹從小撫的就是好琴,如何相信普通的琴也能彈奏出絕美之音呢。
“抱琴願盡力一試。”那日之後,柳曼槐對林雅茹便無半點好感,此刻也不想給她留什麼面子,隨即起身淨手,坐到桌前開始撫琴。
只是一段序曲,已經讓人聽得如癡如醉。
阿英崇拜地看着自家姑娘,挑眉看看臉色不佳的林雅茹,嘲諷之意顯而易見。
“這是你繡的?”林雅茹本就不是真心要來討教什麼琴藝,如今覺得技不如人,趕緊岔開話題。見軟塌邊放着針線,有一個尚未繡完的香囊,隨手拿了起來。
淡紫色的綢布上,繡着一隻雪白的貓兒,那針法非常獨特,貓兒看上去就像是立體的,活靈活現,一雙可愛的眼睛眯着,小小的肉掌俏皮地舞着,栩栩如生,讓人愛不釋手。
“當然,我家姑娘的繡工可是一等一的好!”阿英搶先答着,“這是姑娘繡來裝丹藥的香囊。”
“你的繡工是誰教的?是你嫂子麼?聽說女衣館的成衣用的便是與衆不同的雙面繡,這便是雙面繡麼?”林雅茹一下就來了興趣,如今她正準備繡自己的嫁妝,若是能有這麼好的繡法,喜服一定精妙絕倫,大婚那日便能出盡風頭,讓京城名媛眼紅嫉妒。
“我家夫人只會舞槍弄棒,要說繡工,她可是一點不會的……”
“阿英,你去看看嫂子那裡是否需要幫忙,這裡我陪着郡主就好。”柳曼槐打斷阿英的話。
“是,姑娘。”阿英意識到自己多言了,當即走了出去。
“這麼說,你嫂子不會女紅?”林雅茹眼轉一轉,鄙夷一笑,“也是,那麼粗俗的女子,怎麼可能會如此精緻的繡工呢?”
“每個人各有所長,世間纔會多姿多彩,若是世人會的都一樣,還有什麼意思呢?”柳曼槐看了林雅茹一眼,“我倒是很欣賞我嫂子,恣意逍遙,女俠風範,沒什麼不好。”
“若你嫂子溫柔賢惠,豈不更好?難道你喜歡你哥哥在她面前唯命是從,夫綱不振?難道你不喜歡她對你哥哥柔情似水,對你百般討好?畢竟,你和你哥哥纔是親人!”林雅茹不以爲然。
“夫妻相處,各有各的模式,打打鬧鬧也好,相濡以沫也好,相敬如賓也好,都是兩個人自己的事。只要他們自己願意,只要他們自己開心,我這個做妹妹的爲何要不喜歡?我和哥哥雖是至親,可真正陪他走完這一生的卻是嫂子,只要哥哥喜歡,我便喜歡!”柳曼槐清淺一笑,半點不受林雅茹影響。
林雅茹完全沒料到柳曼槐竟如此善辯,一時不知要說什麼纔好。
手心一緊,纔想起手裡攥着的香囊,林雅茹訕訕地問,“這針法,你能教我麼?”
“恐怕不能。”出乎林雅茹的預料,柳曼槐直接拒絕了。
“爲何?”林雅茹呆了一下。
“嫂子的女衣館勝在成衣繡工獨特。我若將這繡工教了別人,豈不是砸她的生意?”柳曼槐擡手給自己斟了杯茶,話音不緊不慢,“郡主乃太傅之女,不但滿腹經綸,而且心靈手巧,這繡工如何難得了你?”
“你……”林雅茹的臉徹底黑了。
“郡主如此聰慧,相信多看一會兒自己也能悟出門道來。”柳曼槐無視林雅茹的變臉,低頭品茶。
“你把本郡主想成什麼了?難不成你以爲本郡主是故意來刺探女衣館的秘密的麼?”林雅茹一下就怒了,狠狠剜了柳曼槐一眼。
“本郡主向你請教,只是覺得這繡工很特別,想用來繡自己的喜服。同爲女子,難道你不知道,大婚對於女人有多重要?誰不希望在大婚那日能光彩照人?本郡主可沒想過向別的人泄露這針法!”
“抱歉,我還是不能教給郡主。”一句大婚,一句喜服,更讓柳曼槐覺得憋悶,她不知道自己爲何要不爽,但這個女人當着自己的面說起和他的大婚,她就是無法平心靜氣,“抱琴當日曾經立誓,絕不會把這針法傳授他人。”
“你真是頑固!”林雅茹怒極,指着柳曼槐,“世子正和你嫂子談合作,若無可能,想必早被你嫂子趕出來了。他們談了這麼久,你嫂子應該是同意了。既然世子今後是女衣館的合夥人,那這針法教給本郡主有何不妥?”
“難不成本郡主會拿世子的事情做兒戲?明知道他是女衣館的合夥人,本郡主還對外泄密?”林雅茹說到這裡,有些咬牙切齒了。
“就算你是殘顏,心中也幻想着嫁給木音吧。就算他不會娶你爲妻,至少你也會有一場作爲妾的大婚。一個女人一生只有一次大婚,難道你就不奢望風風光光的麼?”
“誰說女人一生只能有一次大婚?”柳曼槐放下茶盞,眼底冷得像冰。
“古往今來,多少女人改嫁?郡主難道想說她們不是女人?還是想說她們的改嫁不值一提?可據我所知,不少女人改嫁後反而過得更好,有的甚至做了一國之後,母儀天下。她們改嫁的大婚倒比第一次來得更爲精彩!”
“至於抱琴心儀誰,會嫁給誰,就不勞郡主掛心了。只是,抱琴雖是殘顏,心卻不殘,也不輸給任何女子半分。若是抱琴願嫁,那就定爲人妻,且夫君一生只我一個女人。若是抱琴不願嫁,別說是妾,就算是有人以這天下爲聘,抱琴也毫無興趣!”
柳曼槐一口氣說完,方覺胸中憋屈徹底發泄了出來。如果,這纔是他心儀的女子,那自己當初真真是糊塗。
“你好大的口氣!”林雅茹目瞪口呆,看着柳曼槐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別說是你,也別說是本郡主,就連當今皇后怕是也不敢幻想夫君只有自己一個女人吧?更何況你這樣的殘顏,誰會一心一意待你?”
柳曼槐輕哼一聲,“難道男人就該三妻四妾,女人就該與人共侍一夫?難道希望自己的夫君全心全意待自己也是奢望?若非一心一意,還不如不嫁!”
林雅茹再次被嗆得說不出話。
“抱琴真是好志氣!”屋外突然響起木音的聲音,柳曼槐和林雅茹同時一愣。
柳曼槐站起身來,推開了窗,卻見木音站在窗下含笑看着自己,不遠處,歐陽英睿一臉淡然地站在木音身後,也看着自己。
“公子怎麼來了?”柳曼槐收回視線,只看着木音。
“睡醒了就來了啊,要是不來,怎麼知道有些人那麼討厭,跑到別人家裡來耀武揚威。幸好我的抱琴不是這麼容易被欺負的。”木音隔着窗櫺,輕輕在柳曼槐頭上拍了拍,眼裡帶着寵溺。
林雅茹自然也看到了站在木音身後的歐陽英睿,當即起身走出屋,疾步走到他面前,眼裡蘊着淚花,語音帶着委屈,“世子……”
“雅茹,這是怎麼了?爲何不開心?”歐陽英睿一臉的關切,心中卻反覆咀嚼柳曼槐那句“誰說女人一生只能有一次大婚”。若她是丫頭,可會再嫁?
“世子,抱琴姑娘繡的這個香囊,繡工很特別,我想請她教我,回去後用這針法來繡喜服。可是,抱琴姑娘她不願意……”林雅茹說着,揚了揚手裡的香囊。
“香囊?”歐陽英睿眼眸一深,將那香囊接過去,拿在手裡細細看着。
他可以確定,這繡工和丫頭當初的繡工完全不同。
只是,這香囊上繡的很像是那隻叫“鈴鐺”的貓。
她真的不是丫頭麼?可她的手明明和丫頭的手一樣,這傲骨也像極了丫頭,甚至比丫頭當初更爲尖銳。
若她是,離開京城後她日夜思念的竟是元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