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暈眩之後,殷寒面對着面前的情況,忍不住苦笑。
現在的情況……渾身無力,再加被一個起了慾望的男人壓着……清晰的感覺着甚至無法用力握起的手和抵在腰胯間的硬挺,殷寒除了唾棄自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在同一個人手裡外,倒沒有多大的驚怒或者其他什麼情緒。
相反,他甚至覺得自己坦然得有些過了頭。
他們之間,好歹也是……這麼想着,殷寒眼裡閃過一抹複雜。
而相較於在短短時間轉了好幾個念頭的殷寒而言,眼睛依舊看不到任何東西的君莫言做的卻簡單得多了。
撐着牀,君莫言微微閉眼,調整呼吸,一點一點的將被捻撥起的慾望壓下。
察覺到君莫言的意圖,殷寒一挑眉,心裡頓時有了些莫名的惱怒。微勾脣角,他不無諷刺的開口:
“看來要逛這青樓,莫言還是少準備了幾樣東西。”
沒有理會殷寒帶刺的話,在差不多將衝動壓下去後,君莫言便摸索着下了牀。
而此刻,殷寒也已經冷靜了下來。安靜的看了慢慢摸索着周圍的君莫言一會,他突然開口:“左三右四。”
手上一頓,並沒有多問什麼,君莫言依言走了過去。
沒有想到對方如此聽話,殷寒停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這麼信任我?”
摸索到了擺放整齊的外衫,君莫言簡單的回答:“不是信任不信任,是有沒有必要。”
“……沒錯,只是有沒有必要。”其實很想隨便做些什麼,然而被受藥力控制的身體卻痠軟得似乎動不了一根指頭。
於是最後,殷寒只是微微笑了起來。
——本來,便無關乎信任。
並沒有過多的在意殷寒的感覺,也沒有再說什麼,君莫言只是慢慢的穿着外衫,就像這間屋子就只有他一個人一樣。
最後,還是殷寒打破了沉默:“你來這裡做什麼?還是這個模樣——別用有人背叛這個理由,你不可能算不到,也不會沒有絲毫準備。”
“……”稍偏過頭,君莫言看向殷寒的方向,只是眼睛,卻沒了往日的神采。
——是了,他看不見。
看着那對漂亮的眼睛——縱然已經沒有了神采,它也依然漂亮——殷寒心中不有微微一疼。
“莫言?”不只不覺間,殷寒的聲音已經變得柔和。
“……大夫說是心病。等到我自己想看見的時候就看得見。”沉默了好一會,君莫言緩緩開口。
“想看見?”微怔的重複一遍之後,殷寒頓時反應過來,“想看見?——用這種方法?!你還嫌逼自己逼得不夠?”
忍不住提高聲音,說到最後,殷寒面上已經變了顏色。
但君莫言接着的一句話,卻讓他在一瞬間啞然。
——“若他們知道,會如何?”
他們?哪個他們?他身邊的下屬,他身邊的敵人,以及……他?
意識到了這一點,殷寒一時無措,只是眼睜睜的看着穿戴整齊了的君莫言慢慢摸索着走過來。
君莫言走得很慢,也很小心,小心得讓殷寒有了幾分笑意。只是,當他看見那個慢慢走着的人到了牀邊,接着又再看着那個人同樣慢慢的將一柄鋒利的小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後,殷寒終於再也笑不出來了。
“這次,閣下要用什麼交換自己的命?”持刀的手很穩,君莫言的聲音,也同樣平穩。
定定的看了君莫言一會,殷寒笑道:“這次殷某已經沒有什麼秘辛了……莫言要什麼?”
沒有了麼……只有這次,算了……略微複雜的看着君莫言的眼睛,殷寒想到。
“是麼?……我記得剛纔你叫了八千兩?”這麼說着,君莫言臉上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那麼,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兩,君某多謝閣下的慷慨了。”
先是一怔,繼而從心裡冒出苦澀的味道,殷寒臉上的笑容勉強了不少:“八萬?莫言——”
“伺候這位爺立字據。”沒有理會殷寒的話,君莫言只是略提高了聲音。
而就在他聲音落下之後,一個小廝打扮,卻冷漠硬挺得完全不像小廝的人走進來,拿筆,研墨,立字據,再執手畫押,一連串動作順暢如行雲流水。
“多謝殷公子了。”在小廝做完一切向君莫言請示之後,君莫言站起來,一邊向外走去一邊說着。
“莫言!”看着那廋削的背影,恍惚間,還沒等殷寒具體想到什麼,叫人的話已經出了口。
只是這次,君莫言卻沒有迴應——甚至沒有片刻停留,就這麼毫不遲疑的走了出去。
躺在牀上呆了好一會兒,殷寒微微閉眼,好一會纔再次張開。只是這次,他的眼裡卻有了三分惱怒:
“看了這麼久,還不出來?”
——————
“我只是想你大約樂不思蜀了。”伴隨着一個有些冷淡的聲音,焚烈自窗戶外跳進了房間。
“什麼都沒有碰到,有什麼好樂不思蜀的?”咬牙低咒了一句,殷寒說。
看了一眼殷寒隱隱有些發青的臉,焚烈哼笑一聲:“你是氣自己沒碰到他,還是氣他在這種情況下還不肯碰你?”
神色略微僵硬,殷寒不由有些惱了:“你來就是說這個?”
“不說這個?”一挑眉,焚烈露出一個微涼的笑意,“那就說說‘他’吧——八萬兩,騰龍會上下兄弟大半年的花費,你打算怎麼和‘他’交待?”
“……‘他’現在……”短暫的沉默過後,殷寒開口。
“已經過來這裡了,多半還聽說你最近的事情了——你自個兒小心點,‘他’的手段你清楚。”一揮袖,丟了一個瓶子給殷寒,焚烈淡淡的說。
用積蓄了好久,僅餘的一點力道撥開瓶子吃了藥,殷寒纔回答,眉宇間帶了些疲憊:“好歹我還是……”
還是什麼,他到底沒有說下去,只是說:“不會有什麼的。”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還喜歡騙自己了。”徑自尋了一個椅子坐下,焚烈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咬得極爲清楚,似乎能直直撞到人的心底。
“君莫言和你一樣。但‘他’是如何做的……你自己清楚,殷寒。”
沛水客棧
“爺,是這裡。”迎客樓門前,一位下人打扮的人對站在前頭的男子說。
男子看上去似乎有四十六七了,頷下有須,兩鬢染了星點白霜,眼角也有了歲月的痕跡。只是那對眼,那對眼,卻至始至終的凌厲着。如鷹眸一般。
“是的……自然是這裡。”像是沒有聽到身邊人的話,中年男子只是半仰着頭,注視着迎客樓,輕聲的自言自語。
“二十七年了,沒有絲毫變化……”這麼說着,男子撫了撫衣襬,舉步踏入客棧。
“羽字號的上房。”
正埋頭算賬的掌櫃聽到這句話,嘴角微一抽搐,隨即,他擡頭,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這位爺,我們這裡——”
說到一半,他突然頓住,臉上的笑也慢慢扭曲成呆滯,以及……恐懼。
將掌櫃的反應看在眼裡,開口說話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負手而立:“你記得我,很好。既如此,便帶我進去吧——那地方,我知道。”
用了點小手段找到了入口,中年男子站在刻了字和畫的石壁面前。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站在壁畫面前,中年男子自語,“他羽國要同風直上九萬里,那我青國卻要被置於何地?”
就這麼靜靜的站了一會,中年男子突然伸手,向面前的石壁撫了一掌,將原本的壁畫題字全部抹去。隨後又並指如刀,在石牆上留下幾道深深的痕跡——是一個蒼勁的字,青。
“千秋萬代的,只有一個——”
客棧
“兩位爺,你們回來了。”一走進客棧,君莫言就聽到了招呼聲,但並不是之前那個掌櫃的聲音。
腳下一頓,君莫言側頭片刻,突然開口:“原來的掌櫃不在了?”
“掌櫃有事離開了會,交代我先看着。”一個面容平凡的中年人站在君莫言面前,說。
“嗯。”隨意的點點頭,君莫言叫了跟在他身後、那個青樓裡的小廝說了一句‘回你的房間’,便擡腳,似乎要向樓上走去。
聽到君莫言的話,那個小廝神色一動,稍加快幾步,趕到了君莫言面前,卻不是向上走去,而是突然對站在一旁的中年人出手。
吃了一驚,中年人退後一步,略微慌亂的招架住已經遞到了面前的短刀。而同一時間,整齊的開門聲響起,二樓的走廊裡,躥出了數個手持弓弩的人。
沒有聽漏弩機扣上箭枝的響聲,君莫言心中一緊,有了些不好的感覺。而緊接着在耳邊響起的‘弓弩’的低呼,則證實了他心中所想。
身子僵硬片刻,君莫言擺擺手,示意自己身邊的人不要再動手。
“這位公子,我家的主人想見見你。”而此時,自那略有些狼狽的戰鬥中脫離出來的中年人,也立時開口。
沉默片刻,君莫言也不多言,只是按着對方的指引往前走——如果此刻,君莫言的眼睛能看見,那必然能知道,對方引他去的地方,就是他之前幾日住的房間。
“九月十九,青穹山明月亭相候。”慢慢的念着刻在牆壁上字,中年男子看了片刻,突然微笑,“蘇家小子倒是癡情……只是不知,是否是被你那張臉給惑了——抑或是身子?”最後一句,他提高了音量,正是對着剛剛走進門的君莫言說的。
驟然聽見中年男子的聲音,君莫言的身子重重的顫抖了一下。但他臉上泛起的,卻不是被羞辱後的憤怒,而是一種似乎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后的驚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