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凌厲的勁風毫無徵兆的席捲而來,將帳篷吹得獵獵作響,看那架勢,似乎能將整座帳篷拔地而起。
衣衫在一剎那間緊緊的縛在君莫言的身體上,像是要將他整個人勒住一般——但那到底也不過是一瞬間,甚至在君莫言還沒有真正意識到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勁風已經停了。而常順,也陰沉着臉,擋在了他的面前。
“順爹?”短暫的閃神過後,君莫言立刻低聲詢問站在身邊的常順。
“一個高手邀我出去。”死繃着一張臉——他平日裡雖也沒有過多的表情,但卻幾乎沒有在君莫言面前露出過這種近乎難看的臉色——常順說,稍稍遲疑一下,他轉身吩咐道,“皇上小心些,老奴馬上就回來。”
點點頭,君莫言並不多言,只是在常順離開之後轉身走向矮桌。然而還沒有走幾步,他就聽見外面傳來了嘈雜的喧鬧聲,其間似乎還夾雜着幾聲‘走水’的高喊。
皺着眉,君莫言走到窗邊,剛一挑起簾布,就爲那幾乎映紅了半邊天的火焰冷下了臉。
從常順離開到現在的走水,時間掐得如此之好,若說是巧合,那是如何也不讓人相信的。那剩下的,也不過只是一個可能——其實本就沒什麼好猜測的,他又不是沒有經歷過這些。
心裡胡亂轉悠着一些不太着邊際的思緒,被來回亂竄的人影弄得有些煩亂的君莫言並沒有注意——或者說,並沒有防備——到,自己身後,始終圍繞着一隻小小的翠蝶。而本該注意外面發生的情況的慕容清平,則自那隻翠蝶出現後,眼神裡便漸漸出現了一些茫然和越來越清晰的呆滯。
那麼接下來呢?接下來還有什麼?微微擰眉,君莫言放下簾布,立定在窗邊,思索着。依眼下這種大手筆看,這次的人應該是下足了本,也有足夠的信心——甚至說把握。但……
逡巡了一眼窗外,君莫言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不管是誰,都不能自由的在一圈圈的侍衛中穿梭進來——除非再找一個常順一樣的高手。
只是高手哪有……還沒有想到一半,君莫言只覺得頸後一痛,眼角的餘光也只來得及瞥見一抹暗色——是血跡乾涸後的暗色。
原來……模糊之間,這麼兩個字跳入腦海後,君莫言就徹底陷入了昏迷。
接住倒下去的君莫言,慕容清平神色呆滯,一下子穿出帳篷,動作快速得簡直像是沒有受傷一般。
夜色朦朦,大部分人被燃起的火焰弄得焦頭爛額,而剩下留在主帳的侍衛,則一個個毫不含糊的盯着任何一個地方——除了自己背後的主帳。
於是,慕容清平扛着君莫言,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便離開了守衛森嚴的皇家營帳。
直到,去而復返的蘇寒凜走進營帳。
“……皇、上、呢?”這三個字,蘇寒凜幾乎是一個一個擠出牙縫的。
而此刻,那位帶着蘇寒凜進來的侍衛首領也目瞪口呆的看着寂靜到讓人不安的營帳。
隔了裡外間的一道白色門簾正微微搖擺着,似乎在誘惑人走進去,探個究竟。
不安的動着身子,那侍衛首領直愣愣的盯着那道門簾,額上冒出了一滴滴冷汗。
但幸好,蘇寒凜已經冷靜下來了。
瞥了一眼侍衛首領,蘇寒凜也沒有多做什麼,只是神色鎮靜的說:“這裡的事不準說出去半個字——不然,後果你知道的。”
“是,小的明白。”一個激靈,那侍衛首領連忙保證。
點點頭,蘇寒凜示意對方出去,自己則開始環視周圍。
沒有驚動外面的護衛,甚至沒有什麼特別的痕跡……那麼,是相熟的人做的?或者一開始,對方就已經在營帳裡了?
這麼想着,蘇寒凜臉色沉了下來,而帳外隨之響起的聲音,則讓他的心情在一瞬間惡劣到了極點。
——“參見七王爺!”
稍稍閉一下眼,蘇寒凜轉身,走向帳外。
“王爺深夜來見皇上,不知有什麼要事?”掀起垂簾,蘇寒凜走出來,語氣神色一如往常。而那手足無措的侍衛首領,則在看到蘇寒凜之後明顯鬆了一口氣。
見了侍衛首領太過明顯的不對勁,君辰寰慢慢攏起眉心,問:“丞相問本王爲何來……那不知丞相又是爲什麼事而來?”
“離主帳這麼近的地方走了水,本相不過是來看看皇上是否受到了驚嚇。”淡淡的堵了回去,蘇寒凜說。
“那真是巧了,本王也是如此。”盯着蘇寒凜,君辰寰緩緩的說。
“皇上已經倦了,不想見人。”神色不動,蘇寒凜說。
抿着脣,見沒有絲毫讓開意思的蘇寒凜,君辰寰的臉色慢慢冷下來:“那麼——”
剛剛說道一半,他就倏然住口——他的髮絲,微微動了一下。
不是因爲起風,而是因爲有一個人經過——一個高手。
不約而同的,君辰寰和蘇寒凜轉頭,卻只見一片攢動的人影。
“皇上已經休息了,蘇丞相和七王爺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就在兩人都轉向別處時,一個蒼老的聲音自營帳裡傳來。
掀起垂簾,冷淡的掃了一眼圍在前面的一羣人,常順慢慢的說。
見常順出來,君辰寰臉色更冷,但卻反而沉默下去。
“既然皇上已經休息,那本王就先回去了。”微頓一下,他看着常順,說,“常公公也是皇上身邊的老人了,有些事,當是知道的。”
留下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威脅,君辰寰不再停留。
而他身後的那位老人,神情則近乎石刻一般冷硬。
夜,沉黑。
隨性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銀色面具的人笑意盈盈——他已經換了一塊只遮上半邊臉的面具,而那露出來的嘴脣,則勾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的看着天上的圓月,和在圓月下快速接近的兩個身影。
——一個正在疾馳,而另一個則被扛在肩上。正是慕容清平和君莫言。
須臾,等到神色呆滯的慕容清平站定在銀色面具的人面前後,銀色面具的人脣邊笑意更深。輕輕擡手,接住了那灑了一路磷粉的翠蝶,說:“幹得好,小東西。”
微微的笑着,他這麼親熱的說。隨後……
——慢慢合掌。
站起身,帶着某種無法言喻的優雅,銀色面具的人漫不經心的丟下已經無法再飛起來的蝴蝶,走到身子突然晃了一下的慕容清平面前,伸出手。
既不爭也不搶,他只是伸出手,笑吟吟的看着一臉茫然的慕容清平。
頭腦一片混亂,只有眼睛還忠實的執行着它的功能,倒映出一雙修長漂亮的手。
下意識的,慕容清平將肩上的重擔卸下,遞到那雙手上。
如接珍寶一般,那雙漂亮手的主人小心的接過了昏迷中的君莫言,扶住他靠着自己的身子。然後,是簡單的一拳。
——打在肚子上的,沒有火氣、卻不會讓人誤會沒有力道的一拳。
——至少,在看見君莫言猛然睜開的眼,和剎那間蒼白的臉後,不會有人這麼以爲。
——————
自腹部傳來的絞痛讓君莫言下意識的想蜷起身子,但很快,自脖頸間傳來的冰涼和刺痛就讓他僵住了身子。
臉色煞白,腹部還在抽痛着,但君莫言卻像是被釘住了一般,直直的定在原地。同時,他也辨清了眼下的情況。
一個敵人嗎?……看着對面的慕容清平,君莫言在心底思索着。
就在君莫言思考的當口,慕容清平也終於清醒過來了。而當他清醒過來的一瞬間,他就反射性的彈劍出鞘。
但緊接着,在看到君莫言白皙的脖頸處滑下一道紅豔后,已出鞘半截的天邪劍硬是生生止住了。
微笑着,並沒有言語,銀色面具的人只是十分輕巧的動了一下手中的分水刺。
“你!……”死死的按住劍柄,慕容清平極力壓抑自己胸中的怒火和焦急。
而銀色面具的人,卻依舊不出聲,只是緩緩的用指尖摩擦着分水刺,威脅的意思不言而喻。
“這位朋友想要什麼?”最後,還是君莫言打破沉默。直視着前方,他平心靜氣的開口——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定定的看了君莫言一會,銀色面具的人緩緩笑起來,玩味的問:“你能給什麼?”
“朋友廢了大力氣抓我來,想必不是爲了耍嘴上功夫吧?”淡淡的說着,君莫言的手指微微攏進衣袖,“有什麼條件,朋友儘管提,只要……嗚!”
話說到一半,君莫言突然悶哼一聲,卻是被銀色面具的人一拉一拽,卸下了左臂。
從動手到結束,不過短短一瞬。慕容清平甚至沒有完全看清,君莫言的左臂就已經軟軟的耷拉下。
額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君莫言的呼吸微微粗重起來。
“希羽!”緊張的低呼了一聲,慕容清平用力的握着手中的天邪劍,直到指關節泛白,“你是上次的人?爲什麼要抓——”
“希羽?”突然打斷了慕容清平的話,銀色面具的人聲音驀然冷了下來,“青國的皇帝是不喜歡自己的名諱嗎?竟讓外人這麼叫。”
這話說得實在奇怪,就在其他兩人俱都一愣的時候,銀色面具的人卻又笑了起來:“另外,爲什麼要抓?如果我沒有記錯,抓人的應該是慕容兄你吧?”
臉色一下子鐵青,繼而變得蒼白。慕容清平死死的抿着脣,一語不發。
“……朋友想來不是要說這些的吧?”這時,君莫言也終於緩過勁來,“這事情到底如何,我們都清楚。”
“皇上——”倏然一頓,銀色面具的人說,“不若我叫你莫言吧?——莫言到現在還信什麼天邪公子嗎?”
爲對方恬不知恥的稱呼微微抽搐脣角,君莫言淡淡的說:“總有些人,值得我相信。”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君莫言直視着慕容清平,眼神中帶着寬容安撫。
心下一鬆,隨之升起的還有些許的澀意。慢慢放鬆握得死緊的手,慕容清平臉上有了一絲感激。
眼裡有了一絲陰霾,銀色面具的人開口,聲音冷了不少:“莫言不是想知道我要什麼?”這麼說着,他的眼神在君莫言臉上流連着,到了後來,甚至大膽的用另一隻手摩擦着君莫言的臉頰。
“若我說,我要的就是你呢?”湊近君莫言耳邊,銀色面具的人輕輕吐氣,嗓音也變得暗啞,帶着某種說不出的魅惑。
眼神冷了下來,君莫言深吸一口氣,說:“朋友要什麼,大可直接說出來。”
沒有回答,銀色面具的人只是挑起一抹笑,將手緩緩下移,劃過修長的脖頸,沿着衣領,直到——
驀然動了一下,君莫言臉色變紅——自然是氣的。
“朋友是什麼意思?”直視着銀色面具的人,君莫言壓抑着怒火,緩緩的問。
“我是什麼意思,莫言不知道麼?”用指腹來回撫摸着露在衣衫外的鎖骨,銀色面具的人親暱的笑着,但另一隻手,卻牢牢的將分水刺抵在君莫言的脖頸上,分毫不鬆。也讓一旁的慕容清平沒有半絲機會。
臉色一點點沉下去,到最後幾乎冷得像是冰塊。君莫言微微動了一下嘴脣,剛要開口,卻聽見銀色面具的人道:
“——自然是要搜出皇上身上多餘的東西,”說道這裡,銀色面具的人手腕一轉,已經自君莫言衣襟、袖口裡掏出了幾樣東西。
瞥了一眼手中的東西,他嘖嘖有聲:“□□、暗器……隨身攜帶這些東西,莫言不會覺得太過卑鄙了麼?”
“想來比不過閣下。”君莫言語氣雖平淡,卻字字帶刺。
聽到這句,銀色面具的人不但不以爲意,臉上的笑意反而越發的加深了:“這年頭,好人可不長命。”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笑吟吟的睨了慕容清平一眼,眼神裡帶點不輕不重的嘲諷。
“朋友要說的只有這些?”掃了一眼慕容清平,君莫言脣微微一動,隨即開口。
“說這些的不是莫言麼?”調笑了一句,銀色面具的人話裡更多了幾分曖昧,“既然莫言那麼急,那就和我去一個地方吧——一個沒人會打擾的地方。”
言罷,銀色面具的人招呼也不打,只伸手在君莫言身上一拂。
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君莫言一下子軟倒。
指尖一動,收起了手中的分水刺,銀色面具的人攬住君莫言的腰,防止對方滑下去。
“至於你——”打量了一下始終緊繃着身子,按着劍的慕容清平,銀色面具的人笑道,“你打不過我——看在這次你幫了我這麼大一個忙的份上,我放你走。只是下次……”
長笑幾聲,在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銀色面具的人已經飄到了幾丈開外。速度之快,竟毫不遜色當世某些成名已久的大人物。
身子一側,慕容清平本想立刻追上去。但剛一提氣,他的胸口就一陣刺痛。
臉色微白,慕容清平一頓,心知再想追上已是奢望。踟躕之間,身後已經隱隱傳來了人聲。
心下一驚,再聯想到剛纔君莫言那個‘走’的口型,慕容清平不再遲疑,轉身向着另一個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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