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江淮?”
接過君莫言遞上的茶杯,蘇寒凜一挑眉,有了些許疑問。
“嗯,找一件東西。”點點頭,君莫言回答。
“此去江淮,最快也要近一個月,門主——”倏然收了聲,蘇寒凜沒有問下去——想問的問不了,不如不問。
何況,蘇甲本沒有任何立場質疑雲希羽——一如當初的蘇寒凜和君莫言。
並沒有……改變嗎?一陣恍惚,蘇寒凜不覺握緊了手中的杯子。
剛剛燒開的茶水滾燙着,雖隔了一層瓷,卻還不能完全隔熱。不多少功夫,便燙紅了蘇寒凜的掌心。
但被燙着的人,卻恍若不覺。
瞥了一眼蘇寒凜,君莫言心裡泛起一絲疑惑,面上卻不動聲色的笑道:“谷主可是覺得這種茶不好?希羽聽聞隱憂谷的霧影茶是天下十大名茶之一,想來谷主定是喝慣名茶了。”
“門主說笑了。”終於回過神來,蘇寒凜神色自若的放下手中的杯子,說,“暗羽門的生意遍佈天下,定是知道那霧影茶不過是因爲產量少才被一些喜歡獵奇的人看重……說好,卻是比不上門主手裡頭的茶。”
謙遜一笑,君莫言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把話題繞了回去:
“希羽這次下江淮大約會花近半年的時間,不知……”
半年,心頭一震,蘇寒凜腦海裡一下子轉了好幾個念頭,但最後停駐下來的,卻只有一個,一個曾今承諾過的誓言。
——你放心,我記得的,會一輩子保護他。
“正巧,”於是,蘇寒凜將一切情緒藏在面具之下,臉上只是微微笑着,說,“蘇某也有事要走江淮一趟,不知可否於門主同行一段?”
身子微微一震,君莫言看着蘇寒凜,不語。
對着那雙彷彿深不見底的眸子,有那麼一瞬,蘇寒凜幾乎以爲對方已經發現了什麼。但最後,他卻只看見對方露出一個淡笑: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看着君莫言臉上的淡笑,蘇寒凜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沉吟了一會,他開口:“不知門主這次下江淮是爲了什麼?”
皇宮裡面要怎麼處理?眼神閃爍着,蘇寒凜其實更想問最後一句話。但不論哪個身份,都問不了——蘇甲不會知道君莫言的身份,而蘇寒凜……
“是先母的遺物。”並不知道到蘇寒凜的想法,君莫言這次倒是如實回答,“希羽是爲了先母的遺物去的。”
一怔,蘇寒凜動容:“抱歉,是蘇某孟浪了。”
“不,”搖搖頭,君莫言說,“蘇谷主比希羽年長,之後幾個月又要同行,就不必叫門主……直接喚希羽的名字就好了。”
君莫言直視蘇寒凜,俊秀的臉上溫和的笑意幾乎能暖到人心底。
定定的看了一眼君莫言,蘇寒凜很快就強迫自己移開眼,說:“那麼——”
“蘇兄。”不待蘇寒凜要求,君莫言就微笑着接口。聲音清朗,笑容也很漂亮。
身子輕輕一顫,蘇寒凜回了一個笑容,帶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勉強——在爲君莫言對他的態度而欣喜的時候,蘇寒凜心裡,更升起了一抹不甘。雖不濃烈,卻死死的纏在心頭,怎麼也揮之不去。
——君莫言叫的、笑的,都不過是蘇甲,而……
不是他。
三日後沛水
“待會我們到城南的迎客樓那裡呆一晚,明日再走。”走在熙攘的街上,君莫言側頭,對着蘇寒凜說。
“嗯。”點點頭,雖有些疑惑對方特意指定地點,但蘇寒凜也只以爲君莫言所說的那個地方是暗羽門控制的。
倒是君莫言,主動開口解釋:“那是——”
然而剛說了兩個字,他就被身邊走的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撞了個趔趄。
立時扶住身旁的人,蘇寒凜身子一晃,已經扣住那孩子的手腕。
“把東西拿出來。”沉下臉,他冷冷的說,同時轉過頭問被自己扶住了的君莫言,“少了什麼東西?”
極快的檢查了一下身上,君莫言看了被蘇寒凜提住,衣着破爛的孩子一眼,淡淡的說:“一塊玉佩。”
雖知道對方將東西藏在哪裡,蘇寒凜卻不屑去搜一個孩子的身,於是,他加重手上的力道,重複了一次:“把東西拿出來。”
卻不想,那個自被抓到後,眼珠就滴溜溜的轉着的小乞丐登時大喊起來:“爺、爺,對不起,求您了,我給您下跪了,不要打我!我不是故意要撞到您的!我給您下跪了——”扯着嗓子,小乞丐臉上眼淚鼻涕一塌糊塗,話也說得也顛三倒四的,但關鍵處,卻又分分明明的大喊了出來。
而此時,君莫言和蘇寒凜旁邊也聚集了一堆指指點點的路人。
將對方太過粗淺的伎倆看在眼裡,蘇寒凜臉色轉寒,手上正待再加點力道,卻被君莫言攔了一攔:
“沒必要,送官吧。”
這麼說着,君莫言瞥了一眼哭鬧的小乞丐,神色淡漠。
見君莫言這麼說,蘇寒凜正要點頭,卻見手中拉住的孩子一下子癱軟下去,臉上裝出來的悲傷也被真正恐懼佔據。
“爺、爺,求、求您了……東西我還給你,不要把我交官……”
哆嗦着掏出手上的玉佩,那個孩子顫抖的說着:“求您了……我家裡還有好幾個弟弟妹妹……”
眉心一蹙,君莫言接過對方手中的玉佩,系回腰上。對那孩子卻不說放也不說不放,而是道:“先帶我們去城南的迎客樓。”
“城南……迎客樓?”明顯呆了一下,那孩子本來想說什麼,但看到了君莫言冷淡的表情後,他微一顫抖,麻利的自地上爬起來,笑道:“好、好,我馬上帶兩位爺去。”
城南迎客樓
“兩位爺,就是這個……”停在了迎客樓門口,孩子搓着手,有些不自在的笑着。
掃了眼前有些冷清的兩層客棧一眼,君莫言隨手遞給對方一塊碎銀:“下次別幹這種勾當了。”
簡單的說完之後,他就率先踏入眼前這個不算大,看上去卻很乾淨的客棧。
徒留那站在客棧外的孩子呆呆的看着掌心裡的碎銀。
愣愣的注視着掌中的東西好一會兒,那孩子猛然擡頭,張口就要喊些什麼。但客棧門口,卻已然沒有了對方的身影。
呆呆的站了好一會,猶豫的看着面前敞開的門,好幾次,那孩子都往前踏了一步,然而最後,他卻只是恨恨一跺腳,反身飛快的跑了。
“兩位客人——”見有人進來,客棧裡面的掌櫃明顯呆了一呆,但很快,他就揚起一抹異常熱絡的笑容,說:
“兩位客人可是來住店的?我們這裡有上中下三種房間——”
“兩間上房,一間羽字號的,一間隨意。”不待掌櫃介紹完,君莫言就接口。
聽到君莫言這麼說,掌櫃的臉色頓時變得古怪。盯了君莫言好一會兒,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不少:
“羽字號的?我們這裡沒有那間上房。”
————————
“掌櫃是不是記錯了?羽字號的房間,明明十五年前就有了。”面色不變,君莫言道。
“小人沒有記錯,怕是公子記錯了,十五年來,這裡只有梅蘭竹菊風花雪月八種上房!”斬釘截鐵的說完,掌櫃又堆起了笑臉。
微皺了眉頭,君莫言轉而說:“那麼便隨意來兩間靠近的上房。”
“好耶,兩間上房——”提高了聲音,掌櫃對着一旁跑堂的小二喊道。
“兩位爺,裡邊請。”快速的跑到了君莫言和蘇寒凜面前,小二笑道。
不動聲色的和蘇寒凜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疑惑後,君莫言轉身,率先踏上樓梯。
夜,客棧
燈火在寂靜的夜裡噼啪着,不時爆出點點火星。
“咔!”驀然,一聲輕響打破了房間的沉寂,但坐在桌前的君莫言卻沒有絲毫動作,只是問:“有什麼消息?”
從窗戶穿入,蘇寒凜細心的掩上了窗,回答:“外面傳這家店鬧鬼,所以一路過去基本沒什麼人住在這裡。想來之前那個小乞丐也是因爲這個傳言才神色怪異的。”
一怔,君莫言隨即搖頭:“無稽之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看着君莫言,蘇寒凜緩緩開口:“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又一個十五年前。
身子一震,君莫言吐出一口濁氣:“看來我並沒有找錯地方。母……家母當時留給我的是一首五言,我本是推出了這裡,但在掌櫃否認之後卻又心疑自己的推斷——”
“門主才華橫溢,想必不會犯下這等錯誤。”打斷君莫言的話,蘇寒凜神色平淡的接口。
“……蘇兄謬讚了,”微微一愣,君莫言笑道,“希羽也不過是一介平凡之人。”這麼說着,看着對面的蘇寒凜,他忍不住道,“倒是不知爲何,和蘇兄在一起感覺極好,竟像是相處多年的朋友。”
“……”沒有料到君莫言竟然會這麼說,蘇寒凜一下子僵住。頓了好一會,他開口,把話題拉了回來,“接下來是先去那間羽字房?”
“不。”孰料,君莫言竟然搖頭。
“那?……”擰起眉,蘇寒凜問。
沒有回答,君莫言只是微笑,指了一下門。
“雪字房?”這麼說着,蘇寒凜又看了一眼那門,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這門——”蘇寒凜剛剛開口,君莫言就接了下去:“跟其它比起來比較新。這門當是換過的。”
默默聽着,在君莫言說完後,蘇寒凜問:“只是這樣?”
“其他還有些,不過……”站起身,君莫言走到牀邊,擺動了一番。
無聲息的,牀前的石磚滑開,露出一人大小的入口,黑幽幽的彷彿能吞噬人。
看了一眼君莫言,蘇寒凜拿起桌上的油燈,率先走了下去。
而本來想說什麼的君莫言,卻沒有料到蘇寒凜如此乾脆。愣了一愣,他也不多說什麼,跟着走了下去。
失了燈火的房間,慢悠悠的暗了下來,只剩漏過窗戶的幾點星光,還眷念着這間離了人的屋子。
不多時,掩着的房門被輕輕推來了。執着一盞燭臺,掌櫃慢慢走進空無一人的房間。
將燭臺擱在桌上,他站着看了地上黝黑的入口一眼,突然低聲自語:“小姐,小少爺來了啊……回來了啊。”
這麼說着,他好像鬆了好大一口氣,整個人都疲軟了下去。
帝都七王爺府
“王爺,皇上今日還是沒有上朝?”大廳內,顧長卿微皺着眉問君辰寰。
“嗯,”應了一聲,君辰寰問,“怎麼了?”
“長卿總覺得有些不對……”略微遲疑的,顧長卿說。
“應該沒什麼事,宮裡傳來消息說皇后這幾日都有去殿內看皇上。”沉吟着,君辰寰回答。
但繞是如此,顧長卿還是沒有鬆口:“長卿私以爲,皇上並不是一個任**擺譜的人——”
“長卿!”驀然沉喝一聲,君辰寰說,“休要擅自過問天家的事情。”
“是長卿失態了,”立時低下頭,顧長卿說,“只是這些日子,不止皇宮那頭,就是丞相府也不太對勁……”
“……”如果說顧長卿說的僅是皇宮,君辰寰未必會太過在意,但是當事情扯到蘇寒凜身上後,他卻不得不重視起來了。
只見君辰寰一挑眉,說:“丞相府?……我明白了,待會兒我就入宮去看看。”
“夜已深了,王爺……”略微一怔,顧長惜道。
“若本王不去,只怕你今夜是睡不着了吧?”難得的玩笑了一次,君辰寰起身,吩咐下面:
“來人,備車,本王要入宮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