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平岡
“準備好了沒有?”漆黑夜裡,兩個只看得清輪廓的影子在低聲對話。
“好了。”另一人用力把手上的巨石推到前面,才輕輕的喘了一口氣,言簡易亥的回答。
得到了答覆,開頭的人轉過身,又擺弄了一陣,纔對身邊的人點點頭。
“一、二,三——”
“轟隆——”灰濛濛的煙塵揚起,瞬間遮蔽了夜空。
丞相府
“你說什麼?!”捏着手中的情報,蘇寒凜的臉色有些鐵青。
同樣瀏覽着情報的顧長惜,在快速的看完之後,朝着傳來情報的人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以後,皺眉對蘇寒凜說:“不是我們的人……是其他地方勢力還是狼牙那邊派來的?”
“也不對,”但剛剛說完,顧長惜就自己否定了。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茸毛,他有些苦惱的嘆了一口氣,“狼牙人的語言風俗和我們這裡有極大不同,不說一向沒有耍這種手段的習慣,就是有,要混進來也沒有那麼容易。況且這你這決定也是剛剛纔下的,他們若真有那麼大本事在這麼短的時間探聽到,那我們這仗也就不用打了。而地方勢力……一直被我們和君辰寰那一系打壓的地方勢力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膽子了?”
“……不過倒沒想到除了我們之外,竟然還有人和君辰寰過不去。”再仔細看了看手中的情報,顧長惜臉上不由泛起了一絲惡意的微笑,近乎幸災樂禍的說,“哈,真是如有天助。”滿意的把手中的情報收了起來,他小聲的嘀咕着,只差沒吹一聲口哨來表示自己的喜悅之情。
“大師兄……”顧長惜滿臉笑容的擡起頭,卻在看到蘇寒凜的動作後立時僵住了——在他自顧高興的方纔,蘇寒凜已經沉默的穿好了外套,完全是一副出門的打扮。
“怎麼?”對着顧長惜的叫喚,蘇寒凜淡淡的回了一句,卻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愣愣的注視着蘇寒凜的動作,直到對方的手已經搭上門板,顧長惜纔回過神來。
“等等——”一下子從座位上躥了起來,顧長惜三步並作兩步的趕到蘇寒凜身邊,壓住了門,不讓對方打開,“大師兄,你想做什麼!?”
在問這句話的時候,顧長惜語氣裡,分明有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目光在顧長惜臉上打了一個轉兒,蘇寒凜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
“解決問題。”
雖然已經猜到了蘇寒凜要去做的事,但真聽到了對方用這麼平淡的語氣說出時,顧長惜還是自心底感覺到一陣無力。
“……丞相大人,您和君……”扯動着嘴角,顧長惜本來想再說些什麼,但在看到蘇寒凜幽深如寒潭的黑眸後,他暗自嘆了一口氣,到了嘴邊的勸導又咽了回去,只是說,“這種事吩咐下去就好了,這麼深更半夜天寒地凍的,大師兄你還是呆在屋子裡休息吧。”看了一眼蘇寒凜的神色,顧長惜想了想,咬咬牙,又心不甘情不願的補了一句,“大不了呆會我去替你盯着,不讓他們懈怠就是。”
看着不甘不願的顧長惜,蘇寒凜靜默半晌,才嘆了一口氣。很輕很淺的一聲嘆息,彷彿還沒有逸出喉嚨,便已經消失。
“長惜,你既清楚我對他的感情,便該知道這件事——他拜託我的事,就算再累再難,我也要做好。”慢慢的說完,蘇寒凜輕緩卻堅定的撥開了顧長惜的走,邁步走了出去。
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顧長惜半天沒有言語。
“……咳,顧爺?”在目送蘇寒凜離開後,管家走了進來,輕咳了一聲,有些小心的看着顧長惜。
顧長惜沉默,沒有回答。
在原地踟躕了一下,管家越發的小心謹慎,“顧爺,您是也跟着丞相去還是?……”
“跟着?”長久的寂靜,就在管家以爲顧長惜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低垂着頭的人發出了一聲冷笑,“我他——”及時止住了即將出口的粗話,顧長惜額頭青筋連跳了幾下,才壓下心中的怒火,“我跟着去幹什麼?蘇寒凜蘇大丞相啊!位高權重隻手遮天——他親自去辦的事,還會有什麼問題!?我跟去幹什麼?當擺設麼!?”恨恨的咬着牙,顧長惜的目光中簡直能噴出火來。
“顧爺說得是,顧爺說得是。”對着正在怒火上的顧長惜,管家連連陪笑,壓根不敢在這時擼虎鬚。
自個發泄了半晌,直到開始喘氣、有些累了,顧長惜才消停下來。
“蘇謙。”稍稍休息了一下,顧長惜眼珠一轉,挑起了一抹笑,斜眼看着管家。
“……顧爺,您有什麼吩咐?”被看得心裡一陣哆嗦,蘇謙額上微微冒出了冷汗。
“外面烏七八黑的——”
“小的這就讓人給爺您備車。”不等顧長惜說完,蘇謙就極快的接了下去。
“天寒地凍——”
“前些天趕巧有人送來了一件狐裘,小人等下就替您拿來。”聞弦而知其雅意,蘇謙趕緊說道。
“哼,”瞥了蘇謙一眼,顧長惜滿意的輕哼了一聲,“三更半夜的,回來天也差不多亮了,還不讓人去準備一些清淡的熱粥?”
“是是,小的這就讓人去給顧爺準備……”蘇謙剛習慣性的接下去,就聽到已經往外走的顧長惜接下去的話:
“——給你們相爺暖身子。”
微微一怔,蘇謙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但見着顧長惜沒有和蘇寒凜走一個方向,他心中一急,不由提高聲音,問道:“顧爺,您去哪?相爺不是……”
“那幾件破事有你們相爺親自處理,還需要我?”聽到蘇謙這麼問,顧長惜不由又冒起了怒火,忍不住悶哼了一聲,他說,“我去籌備接下去的事情——該死,那個君辰寰還真是好對付的?!”低咒了一聲,顧長惜不再耽擱,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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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長熾殿
“……什麼時候的事情?”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額角,君莫言快速的翻着手中的東西,臉色不是很好。
“昨天鸞鳳樓就已經得到消息了。”瞥了一眼君莫言手中的東西,常順微微躬身,回答。
鸞鳳樓,歷代青國太后的寢宮。
君莫言手一頓,隨即啪的一聲合上了摺子。躺倒在寬大的椅背上,他微微閉眼,神色間似有幾分疲憊。
而呆在一邊的常順,只是束手站立,默默的注視着眼前的一點燭火。
時間在火光的跳動中緩緩流逝,彷彿過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會兒,君莫言帶着些乾澀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順爹……去把丞相請來。”
目光一閃,常順剛要回答,就聽見外面守門的宦官高聲通報:“丞相求見。”
君莫言一直按壓着額際的手驀然一頓,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也立時僵硬起來。
“倒來得巧了……”半晌,君莫言慢慢放鬆下身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但很快,他就覺得自己此刻的笑容實在難看。微閉一下眼,不再強迫自己笑,君莫言揮了揮手,說,“把丞相請進來,順爹,你下去吧……所有人都下去。”
點點頭,常順朝着周圍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都下去,自己則親自走出宮殿,去請外面的蘇寒凜。
“相爺,皇上請您進去。”微微躬身,常順說,但冰冷如利刃眼神卻始終盯在蘇寒凜身上。
點點頭,蘇寒凜正待舉步,卻像是想到什麼一般,停下來問身側的常順,“順爹,皇上最近可好?”
他不叫常公公,不叫大總管,卻如君莫言一樣,叫順爹。
“這聲稱呼,小人擔不起。”淡淡的說着,常順卻斂了眼裡的鋒芒,“至於皇上好不好……”微頓一下,常順並沒有掩飾自己心裡的怒氣和殺意,“換成丞相被皇上如此玩弄,丞相就知道皇上到底好不好了。”
“若他願意,也沒什麼不可以的。”沒有因爲對方的話而驚怒,蘇寒凜平靜一如先前。微頓一下,他看着常順,低沉着聲音,說,“我以爲,順爹應該知道我對莫言的心思。”
作爲臣下,直接呼喚皇上名字實是大逆不道,但既然對方更過分的事情都做了……臉頰微一抽搐,常順也懶得在這些口頭上的稱謂多做爭執。何況,若是沒有那件事……
“心思?丞相的這份心思,早該在十五年前就收起來了。”冷冷的說完,常順退到一邊,示意蘇寒凜進去。
聞言,蘇寒凜面上一僵。
……十五年前?原來,已經過了十五年了……微閉一下眼,遮去眼底的疲倦和苦澀,蘇寒凜邁步踏入青國曆代皇帝的御書房——長熾殿。
偌大的書房富麗堂皇,卻空蕩蕩毫無人氣。寬大的書桌和椅子,則更將坐在其上的人稱得單薄。
翻着案頭的奏摺,雖知道大多不重要——重要的也不一定能讓他做主,君莫言還是強壓着頭暈,一份一份看過去。
“微臣參見皇上。”嘴裡雖說着參見,但蘇寒凜卻沒有半分要下拜的意思——不止沒有,他的眼神,還牢牢的盯着君莫言,尤其注意對方臉上不正常的紅暈。
“丞相請坐。”深吸一口氣,刻意忽視對方那彷彿可以看透人的銳利視線,君莫言指着旁邊擺好了的椅子,說。
“昨夜長平岡官道被堵的事,皇上想必聽說了……臣已經找了當地的人問到了一條小路,雖蜿蜒崎嶇些,但小心點也能通過,送到七王爺那裡的糧草不會耽擱。”並沒有依言坐下,甚至沒有移開自己的視線,蘇寒凜就這樣近乎放肆的看着君莫言,說。
……不過兩刻鐘前才擺在案頭的文件,對方就已經處理好了?這麼想着,君莫言覺得自己應該笑,但扯了扯嘴角,發覺自己實在沒心情笑後,君莫言揉了揉昏昏沉沉的頭,帶着些許疲憊的說:“有勞丞相了。”
“……這是微臣分內之事。”看着君莫言的臉色,蘇寒凜有心讓他去休息,但卻也知道這話說出口,對方必不愛聽。
……只怕,不止是不愛聽。想到了前幾夜,自己用糧草的事要挾的要了眼前的人,蘇寒凜眼神一閃,心裡平添了幾分苦澀。但苦歸苦,就算時間再重來幾次,他還是會這樣做。
“不知皇上是否要見一見這次押送糧草的總負責人和那位指了小路的村民?”分神也不過是一瞬的事,很快,蘇寒凜就收回心神,說出了這次來的主要目的。
“……請他們進來吧。”略有些驚訝,君莫言頓了一下,才吩咐。
退到了一邊,蘇寒凜看着誠惶誠恐的進來的兩人,又看着已經收拾心情,一言一笑極符合皇家禮儀,即讓人感覺高貴威嚴,又不會產生反感的君莫言,心裡一陣恍惚,思緒漸漸飄到以前。
很久遠、很久遠的以前。
“……多謝皇上,小人告退。”一聲告退喚醒了陷入回憶的蘇寒凜,掃了一眼躬身退出去的人,蘇寒凜的視線在君莫言臉上停了一會後,將隱隱的擔憂藏在心底。同樣行了一禮,退出大殿。
等所有人都退出後,君莫言長出一口氣,靠倒在椅背上,一時間只覺得腦袋上懸掛了什麼重物,昏沉沉的讓人難受。
休息一下吧……揉了揉太陽穴,君莫言暗自想到,然而緊接着,常順卻帶來了一個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的消息。
“皇上,太后遣人來請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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