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殿裡,迎面剛好碰到他安排伺候的宮女端着碗碟出來,碗裡空空的,可想她也是剛剛吃過東西,只要吃了就好,祁寒心下稍稍放心。
宮女見到他。對他拜了拜。
祁寒目不斜視的走下一截臺階,到裡面,看到她端坐在小几旁,桌面上擺放着一套茶具,聽到聲音,她微微側目,可能餘眼撇到是他的身影,又重新回過了頭。
靈魂附身他人身上,要不是親自經歷,怎麼聽都覺得匪夷所思。雖然面目是一樣的,可如若細看,還是覺得有些地方是不一樣的。
比如那雙手,她的手纖細白皙,而附身這具身體的手卻是短小,如蔥指般。粉嫩嫩的。
他走到她對面坐下,見她動作熟稔的拿起茶壺,多一分不少,滯在空中緩緩歪斜,咕咕水聲自壺嘴流出,嫋嫋熱氣升騰,瀰漫了她的眉眼,顯得那黑漆一片的眼眸如處在迷霧中一樣,不真切的厲害。
祁寒在她對面坐下。陰森威嚴氣息難得再見到她收得一乾二淨,鷹雋充滿危險的眸子軟化下來,似乎儲存着能讓人沉溺的深情,他輕喊一聲“安然……”
斟好一杯茶。她緩緩推至他面前,“……別叫我安然,我現在不是洛安然,我叫蕭語芙。”
他不在意,伸手圍繞茶杯邊沿輕輕摩挲,帶起清脆的聲響,在空落落的大殿裡尤爲清晰,宛若一道優美的旋律。
“你走後,蕭陽帶着爺爺去了美國定居,老早以前就看那小子不順眼了,名義上當你朋友,實際上還暗中做過許多挑釁我的事兒!現在想想,他做的那些給我添堵事兒,真是輕的了……像我這樣的人渣。放古代就應該被五馬分屍,只有這樣,才能贖清我所欠的債吧!~”
這一刻,不去想那些糟心事兒,就讓他短暫的擁有片刻寧靜,看着她恬美柔和容顏,享受她親手泡製的嫋嫋香茶,擁抱這如曇花一現的幸福。
祁寒嘴角微微翹起,“他喜歡你,我看出來了,從大學開始,其實心裡還是挺吃味的……但想想我也真夠無恥的,一面負着你,一面冷眼看他因心疼你而炸毛的樣子!”他擡起頭,正色看着她,“可能說這話已經晚了。但我還是想說,最後一次見面,你問的那句,其實,我有感覺的,很深很深的那種。”
追隨到異時空,見到她還好好的,他最想對她說的就是這一句,上一世,最後她問了,卻始終沒能聽到的一句。
可那兩個字,卻怎麼也不出口,因爲他不配。
阿芙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輕輕挑了下,蝶逸般長睫猛眨多次,然後若無其事的垂下頭,長長劉海遮住清澈眼眸,讓人瞧不清楚她臉上表情、。
命運,真是個搞笑的東西,那時候如果他說了,說不定她會欣喜若狂,喜不自禁。就算生命就此消逝,她也不悔!
可偏偏隔了那麼久,久到她到快忘了那種激動,他才啓口說了出來。
說出來,不明示,原來他都懂,他早已配不上那句喜歡了!
偏偏就是這種‘懂’,不點破,卻讓人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只是那時候揹負血海深仇,我無法忘記,七歲那年親眼所見父母驟然離世,深深的恐懼,絕望席捲。他們說,是北平大富豪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所以那些人報復,然後一整車廂的人都跟着殉葬。你能想象,當時聽到這些信息對我的打擊嗎?”他聲音很輕,一直壓抑着,“……就像你所說,我還真挺悲哀的……蓄謀了十年,本以爲報復了、痛快了,卻沒想到走進的不過是痛苦深淵。”
想象得到嗎?阿芙只記得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見到父母,爺爺告訴她,父母去了天堂……過了一陣子後,爺爺帶回來了大哥哥,爺爺說,大哥哥的爸爸媽媽也去了天堂,以後大哥哥就是她的伴兒,要他們兩個好好的。
想想他是挺悲哀的,但那話是她說的嗎?
事實上,現代那次最後見面,她自己都不記得說了些什麼。可能靈魂穿越,面對最後一刻的真相她哀傷的一蹶不振,所以穿越後便選擇性失憶,專挑那段深深的痛苦打擊遺忘掉。即便後來記憶恢復了,她也不去深想,催眠自己每日在軍營裡忙忙碌碌。
偶爾回首看去,那場慘烈的事故就像別人的經歷,與她毫無關係。
胸口已經感覺不到痛,時間真是個好東西。
“你出事兒後,我將掏空洛氏集團所有財產,全都轉到蕭陽名下。後來,聽到回國的朋友說起老爺子醒了,雖然半身不遂,但頭腦清醒,和沒倒下時一樣精明。”
“爺爺……醒了?”說了這麼多,只有最後一句,才讓她動容的出聲。
看着她那恍惚悲切的神情,祁寒心裡難受的厲害,只輕輕地‘嗯’了聲,“醒了……”
不給他多說,她直接打斷他,擡起頭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皇上找你去,是讓你把我送回去吧?”
祁寒盯着她滯留有半盞茶功夫,才低沉開口,“說這麼多,沒祈求你原諒,事實上,連我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皇上那邊,雖不能阻止什麼,但以我的能力,你放心,我會保你平安。”
阿芙垂頭一笑,“這樣,你的立場原則呢?”
祁寒擰眉,“安然,以你的目的爲出發點,這次換我守候你。好嗎?”
真是風水輪流轉啊,阿芙沒想到有一天趙柯會用如此祈求的語氣和她說話,如果放在以前的洛安然身上,她肯定是止不住的感動,然後心軟的試着原諒吧!
可經歷了這麼多創傷,一切就真的能夠彌補過去嗎?
阿芙再次擡眼,眸子中流露出淡淡嘲諷,“趙柯,你覺得還有意思嗎?事實上,只要你不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會過很好很好的。”
……
阿芙被趙柯重新送回了皇帝軟禁她的偏殿,在她轉身進去的那瞬,他在身後突然喊住她,“安然……”
阿芙腳下停頓,卻沒有轉過身。
祁寒的聲音很輕很輕,輕的彷彿聽不見,可那寥寥餘音卻還是被清風送進耳朵裡。
“他,待你好嗎?”
他,自然是指夏博玉,阿芙站在原地,腦子裡居然遊神的想到,如果被夏博玉瞧見她和太子牽扯不清的,甚至還被請到東宮去過了一夜,不知他會不會炸毛?
或者擰住她耳朵,惡狠狠的,?孔朝上,很倨傲的訓話,“你已有如此帥氣的夫君,竟然還不滿足,敢出去勾搭別人啊……”
嗯,充滿自戀臭屁的話,他絕對說的出口。
“很好,我現在很幸福。”
這是她留給趙柯的話,很幸福,是啊,能有一個不離不棄待她如斯的夏博玉,幾世修來的福氣,能不幸福麼!
祁寒站在宮殿外久久沒動,微風吹起他一縷髮絲,蕭索而清冷。
接近十月的天氣,秋風都帶着寒冬的氣息,指尖微涼,淡淡的沉痛自胸間蔓延,他都不知道自己存了怎樣的心思去問那樣的話題,她那樣一個對待愛情忠一的姑娘,在對方不對她好的情況下,她會同意下嫁嗎?
不會,其實他了解的!
對於背叛她的,她可以毫不猶豫轉身離開;傷的深了,她可能不會輕易交心,可卻能夠以身相許,足以得見,那人對她的情。這一刻,祁寒忽然很羨慕那個能夠有機會照顧她,正大光明守護她的男子,做的多了,錯的多了,最後只能慘淡一笑,老天真會玩人!
老天可不會玩人,命運就如一杆秤,看你移向哪裡,它便偏向哪裡。
打一開始就錯了,命運這桿秤也會伴隨着你錯下去,最後造成無法挽回的結果,真是活該——咎由自取。
。土女估巴。
自從被軟禁在宮中後,阿芙就覺得自己不能清醒的推斷思考東西,每每靜下心來猜想皇上目的時,腦子就突突突的抽疼,也不知是個什麼毛病。她就姑且安慰着自己是知道了太子就是趙柯而大受刺激,留下的後遺症。
刺激肯定有,但到底是不是個後遺症,還有待專業水準的大夫給確診推斷。
只是阿芙自己沒聲張過,疼了揉一揉,不讓想事情她不去想便是。如此渾渾噩噩的呆在偏殿中,數着日子混時間,什麼時候是個頭,她不去想,只要過好眼下,活好當下。
然而這一混,直就混了兩個多月,每個人都在循規蹈矩做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唯獨忘記了她般,阿芙得不到一點消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外加被人看着。
太子趙柯倒是有常來看她,不過大多數是晚上。
兩人沒怎麼說過話,碰眼了,他便會問可還習慣?
阿芙常以沉默對待,習慣嗎?
一切不都是從剛開始的難受,再到慢慢的習慣嗎!
有時候想想,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它磨平人的菱角,無論你起先有多麼乖張叛逆。
沒有一點夏博玉的消息,她已經淡化了想念,每天枯燥乏味的練字,時間竟然過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