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您就不能如平常人家的母親那般,讓自己的孩兒謀得自己真正的幸福?”完顏赫也語重心長道。
“也罷,既然赫兒你想要平常人家的幸福,那便交出兵符,帶着你的王妃離開京都,去過神仙眷侶的日子罷。”蕭太后目視遠處,語氣蕭瑟道。或許從完顏赫三年前離開大金起,他便已經不是過去的驍勇大將軍了。
“若孩兒不肯呢?”完顏赫沉聲問道。
“那你是覬覦皇位嗎?以你現在手中的權利,大可以起兵篡位,你放心,你若篡位,母后定不攔你,待你攻陷皇宮那日,母后會懸樑於這定坤宮,以生命恭賀你。”蕭太后凜然道。
“兵符雖然在我手中,但我不會起兵造反。”完顏赫皺了皺眉,母后這是以死相逼嗎?
“要麼交出兵符,要麼昭告天下你有謀反之心,赫兒,人生從來沒有太多選擇,”蕭太后目光冷峻,忽而又一笑,“不然你也可以選擇放棄那個漢女,你便依然是那個手握兵權的驍勇大將軍。”
一個女人,令兄弟相爭,這真是不成體統。
“怎麼?捨不得放棄手中的權利?”見完顏赫不語,蕭太后不由一聲冷笑,“本來,這世間多的是女色,又何必爲了一個女子而折了英雄腰。”
“孩兒並非捨不得手中權利,孩兒只是擔心若交出兵符,您與皇兄仍舊會來找顏兒麻煩,彼時,孩兒豈不是隻能任人宰割?”完顏赫淡淡說出自己的擔憂。
此刻,完顏赫擔心的竟還是那個漢女,蕭太后不由痛心疾首,一聲長嘆,“我養的好兒子啊。”
“若母后可保顏兒平安,我甘願交出兵符。”完顏赫看着蕭太后,眸色裡的堅定不言而喻。
“甘於平淡,碌碌度日,便是你的追求麼?”蕭太后試圖令完顏赫再斟酌一下他的決定。
“與顏兒執手兩相望,恩愛共白頭,這般人生,對孩兒來說,足夠了。”完顏赫語氣依舊淡淡,卻透着知足與篤定。
“她中的宮寒毒,即便是有白妙春,也未必能醫治的好,赫兒,你真的考慮清楚了?”蕭太后扭頭看向完顏赫。
“既是母后種的因,那隻得有孩兒承受這個果了。”
“你怪母后?”蕭太后沉聲問道。
“孩兒不敢。”完顏赫亦沉聲應道。
蕭太后冷聲一笑,暗想你連皇帝都敢打,還有什麼不敢的?此番奪了你的兵權,母后也是自保,萬一那漢女將來真的無法生育後嗣,你便是怪起來,也莫奈我何了。
“將兵符交到兵部,兵權終是回到朝堂了,”蕭太后說完,似有許多感概,最後卻也是無奈道:“你如今住在草堂?皇上的詔書明日送去草堂,你便在草堂候着,往後,你可以安心去過你閒雲野鶴的日子了。”
完顏赫沉默望着殿外無邊秋雨,良久,對蕭太后道:“母后保重,孩兒告退。”
蕭太后未言。卻一直看着完顏赫的身影走下臺階,沒入雨中。她一生育有三個孩子,完顏霆,完顏赫,還有一個遠嫁蒙古藩王的女兒完顏弱萍,皇上也就那樣了,女兒出了嫁便只回京都省過一次親,算是白養了,惟有完顏赫這個兒子,英雄蓋世驍勇善戰,如今卻爲了一個女人,甘願淪爲平淡……
“繁華落盡,不過孤燈隻影。”直至完顏赫的身影消失在定坤宮的宮門外,蕭太后才幽幽嘆道。目光裡微微涌了潮氣。
卻也只是一瞬間,下一刻,蕭太后的眸子裡便全然是冷硬的顏色。如今完顏赫退出朝堂爭戈,她便要越發打起精神了。
再有三個月,皇后律元平便該生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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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岐同得知完顏赫欲交出兵符,當下吃驚不小,卻也知道這背後定是有許多環環相扣的事情發生。
“表弟還記得那日在我府上共印時的話嗎?”蕭岐同旁敲側擊道。
“此一時彼一時,天下再大,對我來說也只是虛空而已,表兄,這兵符交放在你兵部,可以杜絕個人擁兵自重,對朝廷來說,是好事一樁。”完顏赫淡淡道。
“一別這三年,表弟你的野心真是消磨的乾淨。”蕭岐同語氣中的惋惜顯而易見。
“只是我現下珍惜的事物與從前不同了。”完顏赫淡淡一笑。
因了這次顏兒的險些遇害,令他知道,若沒了顏兒,即便是他手中握着重權又有何意義?
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從前他只以爲這禪意透着自欺欺人,現在終於知道,人果真是不能擁有的太多,舍與得,總是相平衡的。
蕭岐同聽了,也只得笑着附和,除了點頭,他還能如何?完顏赫一貫雷厲風行,他做了的決定,無人能改。
表兄弟又閒話了一會兒,完顏赫便告辭了。
蕭岐同站在兵部大堂上,看着完顏赫離開的沉默如山的背影,心裡是有敬意的,爲了一個女子放下手中滔天權勢,他這個表弟又要在京都裡締造一個傳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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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赫回到草堂,顏兒仍舊未醒。他不禁有些心急,靠近牀邊,伸手在顏兒的鼻子下面探了探,感覺到顏兒呼吸的熱氣,這才放下心來。
而後,他便一直坐在牀邊,守着顏兒。
因爲疼痛,顏兒動輒蹙眉,顏兒每蹙一次眉,完顏赫的心便揪一下,他多希望自己可以代替顏兒痛。
待白妙春又送了預防感染的草藥過來,完顏赫便問:“便沒有可以止痛的藥物麼?”
白妙春搖了搖頭,“止痛的草藥同時也具有破壞神經的作用,對王妃的身子不好。”
完顏赫聽了,也只能無奈。
白妙春將草藥如何用處一一告訴完顏赫,而後道:“若有事,可隨時召喚我。”言畢,白妙春便離開了。
依照白妙春的吩咐,完顏赫小心翼翼地解開包着顏兒肩頭的醫布,因着顏兒皮膚白皙如玉,故而傷口更顯可怖之狀,完顏赫忍住心疼,將白妙春搗成漿汁的草藥敷在顏兒的傷口上,一陣冰涼的痛感令顏兒輕聲呻吟了下,而後,悠悠轉醒。
一眼見到坐在牀邊的完顏赫,心下便是一安,又側耳聽了聽外面的聲音,除了大雨的聲音,再無其他。
“那些人都走了嗎?”顏兒輕聲問道,眸子裡閃過對完顏赫的擔憂之色。
嗯。完顏赫點了點頭。
“他們是什麼人?”
“就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毛賊,已經被阿卡收拾走了,莫要再想了。”完顏赫避重就輕,安慰道。
顏兒虛弱一笑,“你總是來誑我,那些人身手那般了得,又怎會是一般的小毛賊呢。”
完顏赫輕聲笑笑,“是,我的顏兒最聰慧。”
如此搪塞之後,完顏赫到底未告訴顏兒那些人的真正來歷。左右此事已經過去,待顏兒傷勢養好,他便帶着她回雁城,遠離京都這個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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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夏展顏甦醒,白妙春將熱在鍋中的午膳親自端了過去,順便又爲夏展顏把了脈,一切安穩。
露香與簡雲也跟了過來,見到郡王妃一切安好,都開心不已。
“王妃,露香要被你嚇死了。”露香說着,眼中含淚,語氣裡儼然有了哭腔。
夏展顏不由無奈一笑,露香雖然比她大兩歲,卻比她還要孩子氣,動輒便要哭鼻子了。
“讓王妃好生安歇,我們都退下罷。”白妙春見屋子裡擁擠,便對簡雲道。
簡雲也是識相的,忙彎身退下。
“奴婢伺候王妃用膳。”露香回身將午膳端了過來。
“你去罷,這裡有本王在。”完顏赫接過露香手裡的託板,道。
露香便也退下了。
房間裡便只剩完顏赫,顏兒看着他,搖了搖頭,“我不想吃東西。”
“少用一點,我餵你。”完顏赫柔聲哄着,將飯菜放在牀邊的桌子上,回身小心地將顏兒扶起來。
這樣一動,便撕扯到傷口,顏兒不由皺了皺眉。
“那時我將你刺傷,也是這般痛罷?看來是老天在懲罰我了,你看,我傷到的也是左肩。”顏兒倚在完顏赫身上坐着,自嘲道。
“休要胡言,我從未怪過你,老天又怎會罰你,是我不好,未能護你周全。”完顏赫從背後親了親顏兒的耳垂。
“你知道嗎?被劍刺中那一刻,我心裡害怕極了,我不是害怕死,而是害怕將你獨自留在這世上,爲我傷心……”顏兒說着,語氣裡忽而有了哽咽。
完顏赫也聽得鼻子一酸,不由閉了閉眼睛,而後沉聲喚了聲:“顏兒……”
千言萬語,情深意濃,盡在這一聲呼喚中。
完顏赫又何嘗不怕,萬一顏兒真的離他而去,那他此生又有何樂趣可言呢?此刻他懷抱着顏兒,久久不願鬆開手。
“待你傷好,我帶你去雁城,我們相守寧靜度日,相守白頭可好?”良久,完顏赫對顏兒輕聲道。
“真的?”顏兒開心地回過頭,連肩上的傷都忘記了般。
見完顏赫鄭重地點頭,顏兒露出甜甜笑意,“我要幫你生養好多好多孩兒,我們一家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聽到顏兒說起生養孩兒,完顏赫心裡又是一痛,卻仍舊是沉聲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