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坐,許久未曾吃過我宮裡的點心了,嚐嚐。”蕭太后託着完顏赫的手,分坐在榻上兩端,榻上放着一張小桌子,上面擺着茶水與糕點。
完顏赫用了一塊茶點,點了點頭,淡淡道:“母后的小膳房廚藝依舊精湛。”
“是啊,這江山若如這廚藝般穩定該有多好。”蕭太后嘆了一聲。
“江山自然是穩固的,母后您不必太過憂慮。”完顏赫笑了笑。
“你皇兄太不爭氣了,終日沉迷酒色,讓他暫緩冊立太子,他倒是半點不聽,積極的很,前日便已將冊立太子的詔書昭告天下了。”蕭太后嘆了一口氣,用手撫上額頭,一幅疲憊至極的模樣。
“太子是皇上嫡出長子,身份尊貴,按照大金祖制,理應被冊爲太子。”完顏赫沉聲回道。
“律朗錚昨日便設晚宴,邀請諸位朝臣前去喝酒,名目上說是爲了春日蓬勃之喜,與各位朝臣話話家常增進感情,其實還不是爲了他的外孫被冊立太子一事,這還沒怎麼招便如此得意忘形,往後若是得了勢,那還得了?”蕭太后一聲冷笑。
完顏赫聽着,卻爲言語。
“滿朝文武,竟幾乎全都去了,實在太過囂張,你皇兄又是個糊塗的,竟對此毫無警覺之心,官員私下裡往來親密,理應受處罰。”蕭太后越發氣惱了。
完顏赫擰着眉,這才覺得母后如今竟勢力落的厲害,往常這種事,她又何必發牢騷,直接一道懿旨,下面人便要遵命而行,看如今這形勢,朝中大臣定是覺得未來律家纔是靠山,暗地裡大多與律朗錚示好了吧。
“如今又有大臣上書,欲將律朗錚的二公子律忠調入兵部,出任侍郎,此事總算被我壓下,不過看你皇兄的意思,早晚會應了,不然律朗錚與皇后輪番給他施壓,他壓根受不住。”蕭太后又是一聲冷笑後道:“皇后如今也硬氣了,看樣子是要循我往日的路子,爲她們老律家謀得後世榮華了。”
“皇兄如今身體如何?”完顏赫沉聲問了句。
“你皇兄那身子全然是被掏空了,眼瞅着一日不如一日了,也正因如此,母后才更加憂心,母后年事已高,你皇兄又是如此狀況,萬一有個不測,太子登基,律朗錚必定爲輔佐大臣,這大金的天下不就任由他說了算嗎?”蕭太后盯着完顏赫道。
若律朗錚爲輔佐大臣,必定是將自己的親信悉數推上臺,屆時,不論完顏家還是蕭家,都不會似從前這般風光了。
最重要,太子尚在襁褓之中,待他成長又是十幾年之後的事了,而這十幾年裡,又有何人知道,會有何變故呢?
見完顏赫沉默不言,蕭太后便道:“左右你我母子多日未見,你便在宮中多住些日子,完顏家的後嗣裡,你的威信是最高的,有你在,別人要站在哪一方,還得三思而行。”
既然顏兒未與他一道回京都,他住在哪兒都無所謂,思及此,完顏赫便點了點頭,“今晚我與皇兄喝幾杯,我們兄弟也是好久未見了。”
蕭太后聽了,舒了一口氣,欣慰點頭道:“如此甚好,記得莫要提及前程往事,光敘敘兄弟情罷,你們是一母同胞,這世間原沒有比你們更親近的人了。”
“兒臣知道了。”完顏赫微微一低頭道。
蕭太后微微一笑,這才露出如釋重負的模樣。
然而到了晚上,皇上並未召見完顏赫,他留在妃子的寢宮,昏昏欲睡。
第二日,仍是如此。
完顏赫一連在宮中住了三日,竟是連皇上的面都未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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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城。
夏展顏種下的花苗不過幾日的功夫便拱出了細小的芽,夏展顏蹲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一看便是許久。
完顏赫離開已有七日,這七日,好似七年那般漫長。
“王妃,您回屋歇一會兒罷,蹲了這麼久,腿該麻了。”露香輕聲提醒道。
露香的身量又比從前大了點,卻依舊沒有影響到她虎虎生風地走路,做事,她就好比是一棵韌草,任再大的風雨再大的嚴寒,也都摧不垮她旺盛的生命力。
夏展顏聽了,便起身,眼前黑了一下,她閉了閉眼睛,立定,這才覺出腿真的麻了,便一瘸一拐地回了臥房。
自完顏赫離開後,夏展顏並不喜歡待在臥房裡,這裡有太多他們之間甜蜜的回憶,會令她的思念愈發濃重。
枕頭上,還殘留着完顏赫的氣味,過去,她睡覺時都是枕着完顏赫的肩膀,如今枕到枕頭上,只覺得各種不舒服。
有一日,竟還落了枕。夏展顏獨自垂淚,只覺得想念完顏赫想念的心都快要窒息了。
“再有七日,完顏赫便要回來了吧?”夏展顏輕聲說了句。
露香聽了,暗暗嘆了一口氣,安慰道:“是啊,王妃,寧王想您的心絲毫不會比你少的,與太后敘完了舊,定會一刻不耽擱地趕回來的。”
“待他回來,我便再也不放他走了,往後不管他去哪兒,我都要跟着。”夏展顏嘆口氣道,她是受夠了這相思的煎熬。
“奴婢估摸着,寧王也定是與您一樣的心思。”露香嘻嘻笑着。
夏展顏聽了,面色便是一喜,但那喜色卻也只是一瞬,隨即便被憂傷淹沒。
而完顏赫在宮中,又何嘗不是日日思念着顏兒,尤其是夜深人靜之時,他閉上眼睛,腦子裡便全是顏兒的樣子,喜悅的,悲傷的,嬌俏的,任性的……直想念的他的心都疼了。
而皇上卻仍舊未召見他。
完顏赫便回到了寧王府,夜夜與朝中大臣聚會小酌。因完顏赫的歸來,朝中的氛圍便又有些微妙。律朗錚知道了,不免在皇上面前委婉地提醒,完顏赫此番回京都,並未有皇命,卻夜夜私會大臣,會不會有不臣之心?
律朗錚是瞭解皇上的,他對任何人都不往心裡去,獨獨對完顏赫,卻是十分忌憚。
因此,律朗錚只是稍稍點了點火,皇上就燒了起來,當天便傳完顏赫入了宮。
晚膳選在泰安殿,皇上曾在此差點輕薄了夏展顏,他是故意選這裡,藉以刺激完顏赫。
但完顏赫的表現令皇上微微惱火,完顏赫一派坦然,絲毫不介意在這裡與皇上對飲。
“你爲何回京都?”酒過三巡,皇上不悅地問完顏赫。
“臣弟許久未見母后,甚是想念,恰好得了一株珍貴的補藥,便回來獻於母后。”完顏赫不動聲色道。他來的時候,的確從白妙春那裡拿了許多珍貴的藥材。
“你倒是有孝心,”皇上撇嘴笑笑,“既然藥材已送到,母后你也見了,爲何還不回雁城,卻留在京都夜夜私會大臣,完顏赫,你安的是什麼心?”
“臣弟不過是會會舊友,這點小事也驚動到皇兄了嗎?”完顏赫嘴角一絲嘲諷。他前幾日日日求見,他都避而不見,想不到律朗錚一句話,便令皇兄見了他。看來母后擔心的沒錯,往後大金應該是律家的天下了。
“你,一貫狼子野心,朕心裡有數。”皇上盯着完顏赫,雙眼發處毒辣的光。
“臣弟有沒有狼子野心,皇兄你自然清楚。”完顏赫越發覺得皇上不可理喻了。
“朕自然清楚,你恨朕。”皇上的目光越發直勾勾起來。他睡了他那麼多女人,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心虛,自然覺得完顏赫是恨他的。
“臣弟從未恨過您。”完顏赫淡淡道。
“嗯?”皇上眯着眼睛看着完顏赫,他倒寧願完顏赫承認恨他,這樣他還有些成就感,感覺自己可以與完顏赫相抗衡,但是他說他不恨他,他神色坦然,看上去並未撒謊。
“你不恨朕?”皇上忽而笑了起來,“是啊,你府裡那些女人,你原本就不愛,睡也就睡了,朕如今只後悔,當初沒有睡了你的夏展顏……”
“皇兄,”一聽到顏兒的名字,完顏赫將手中酒杯啪地往桌子上一放,“您喝醉了。”
“哈哈,”皇上仍是笑着,“你動怒了,一提到夏展顏,你便動怒了……完顏赫,早晚,我要得到她。”
聞聽此言,完顏赫手中一個用力,咔嚓,手中的酒杯竟被他捏碎了。
“你又想打朕嗎?”皇上拍着桌子怒道。
“姜福,”完顏赫看着皇上,喊道。
一直守在門邊,戰戰兢兢的姜福忙彎身過來。
“皇上喝醉了,快將皇上送回寢殿。”完顏赫沉聲說道。
必須要使皇上從他面前消失了,不然他真害怕自己再度與皇上打了起來。
皇上似醉未醉,卻也順着完顏赫給的臺階而下,在姜福的攙扶下,晃晃悠悠地走了。走了不遠,皇上回頭又道:“你今晚留在宮中,明日朕還要與你共飲。”
完顏赫看着皇上,終是輕輕吐出一個“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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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卻並未回自己的寢殿,他喝了酒,又心緒煩悶,便去了新近納的妃子的寢宮。
誰也未曾料到,便是今夜,皇上多服用了一粒丹藥,興奮過度,竟會死在妃子的牀上。